孟不疆走回屋子,对着床上坐着的李明卿招手,“你过来。”
“干什么呀少主?”李明卿睁着眼睛看他。
“过来。”孟不疆很平和地等着他,又招了一招手。
李明卿一瘸一拐地走过去了。
孟不疆拎起手边的一根拂尘,象牙杆子对着他就抽过去。
李明卿惊叫一声,一下子跳开。
孟不疆低头看着他的腿,“哎,我看你腿好了?”
“没,没……”李明卿又瘸起来。
孟不疆又对他招手,叫他过来。
李明卿死活不过去,瘸着腿倒退。
孟不疆就放下手里的拂尘,静静地看着他。
李明卿眨着眼睛回看他。
突然之间,孟不疆抄起桌上的热茶就朝李明卿掷去。
孟不疆不愧是将门之子,手劲和手速都惊人,李明卿惨叫出声,蹬腿就跑,吓得满屋子乱窜。
茶壶碎片溅了一地,孟不疆站在屋子当中,抱臂看着他。
李明卿贴着墙站住,惊惶未定地看着那沸水和碎瓷,而后他回过神来,看向孟不疆,又低头看看自己的腿,“.…..”
“过来。”孟不疆说道。
最终是一顿痛打把人打出去了。
下人们进来打扫茶水碎瓷,孟不疆看着地上,满地都是李明卿踩到茶水的蹦蹦跳跳的脚印。
“全擦干净了,这,那,还有那……”
适逢谋士徐起凤摇着扇子从门口路过,叫了一声少主。
秋凉天里摇扇子,孟不疆看着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少主,我看那个李明卿在大门……”徐起凤说道。
“徐起凤,你再和那个李丑过不去,你就等着吧。”孟不疆伸臂一指他。
这个徐起凤是他最信赖的谋士,不然也不会那晚听他的,又上烈酒又上药酒,结果发现李明卿就是个假一赔十的草包,白费工夫不说,还害得他这些天夜夜做噩梦。
徐起凤确实对李明卿仍旧不放心,他也说不好是为什么,总归是觉得有一点气在李明卿身上,纵使他百般废物,可眼角眉梢总能看到一点气,一点孟家老少都没有的气。
徐起凤不敢说那是王气。
徐起凤下去了。
他前脚刚走,府里管家又找过来,站在门口对孟不疆说道:“少爷,李公子还在门口等着不走,要屏风呢。”
“去去去,连屏风带人一起打发走。”孟不疆抬手,笑着轰人。
老侯爷或许是身上不行,纳了如云的妾室,到老来依旧只有一儿一女,所以他格外珍重孟不疆这个独苗,及冠时给他取了“不疆”这个字,明是祝国土无疆,暗是许愿自己的儿子能把那个镇守北地边疆的,压了自己一辈子的死对头定北王给打趴下。
这些天孟家靖难有功,老侯爷对这个心愿又燃起了希望,常常拉着孟不疆结识这次靖难的功臣,都是李匪那群人里的文谋武将。
所以孟不疆也不是每日都有空宴乐,比如这第二天就无宴。
孟不疆无宴,李明卿就无事可做,于是他还真找上了尊家的门,要像昨晚所说的,拜会尊家姑娘一面。
尊家绣品金陵独绝,可惜自从尊姑娘掌家就不做生意了,守着满房宝贝积灰。她依旧是绣,可是不卖,于是为了买那些刺绣的金线绣绸,反而把家宅都变卖了,住到了街上一户寻常民宅里。
大姑娘怎么见男人,走吧,问了也白问。路过的街坊说。
我家小姐最讨厌男人,你等了也白等。尊家的门房说。
李明卿左右没事干,白等就白等,打算来上一出尊门立雪,哦,如今是秋天,尊门立秋叶。
没想到李明卿还没等到一片落叶落到身上,尊家的门就开了,一个丫鬟把他请了进去。
李明卿愕然,低声问丫鬟:真的让我进?
“我们小姐说了,今天还愿意来的就是知己,就算是男人也见。”
尊府的宅子只一进,丫鬟把他领到院里,问道:“敢问公子名姓,我好进去通传。”
李明卿此时已顾不上为拜会之轻易而惊讶了,更让他惊讶的是这个院子,全是巧夺天工的绣物,就这么露天地堆着,几乎难容落脚。
“在下李丑李明卿,有劳姑娘。”李明卿堪堪收回讶然四顾的视线,对丫鬟抬手。
“你是李明卿?”丫鬟好像更惊讶似的,眼睛直直看向他。
进了屋子,屋子里也是一样,尽是珍绣堆砌,唯有一案能供对坐。
丫鬟掩门退下,此室再无旁人。
“李公子,请坐。”尊家大姑娘是个最寻常不过的样貌,通身不见一点纹绣,净着素布,坐在堆山的锦绣之中,像块品节自高的璞玉。
李明卿刚一抬手要说干渎唐突之语,尊姑娘就说道:“来就来,走就走,我认你是个知己,可别拘男女俗礼。”
“那就蒙姑娘谬托知己了。”李明卿笑着坐下。
尊姑娘给他倒上茶,说道:“我名青字毓山,明卿公子叫我毓山就好。”
说罢,她以指在案上写下。女子闺名种种忌讳她一点不顾,果然是不拘俗礼。
李明卿侧头看着,“毓山,育成青山,好名字。”
“我母父去得早,这字是我自己取的。”尊毓山说道。
李明卿抬起头,双眼看着尊毓山笑了。
尊毓山也看着他一笑。
所谓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李明卿在这寥寥几语间和尊毓山交了神,也就从李明卿变回李丑了,她对尊毓山说道:“毓山,我昨日从孟少主那得了你一副篆真草的屏风,那么好的字,我想着一定要来当面拜谢你。”
“哦?那你说说那字好在哪?”尊毓山笑问。
李丑被她这么劈面考来,先是一愣,而后便如实说道:“绣书难绣神韵,可你绣的三体俱得书意,那草书萦拂潇洒,转折肥瘦相宜;真书疏朗清癯,挑趯点拂各具锋芒;篆书光圆宛转,起讫分明神完气足。你的屏风我昨晚抱回家,摆到床前看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