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天,城内余粮越发稀少,哪怕是长安使节都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长安,天子脚下,全天下最安稳的地方,这里出来的官员有迟钝感是正常之事,因为任何一个长安官员都无法想象一座城市发生由百姓造成的动乱是个什么场景,他们天然看百姓万民带着居高临下的俯瞰,仿若与蝼蚁无异。
可是他们此刻却能感受到。
因为百姓们看他们这些官大人的眼神已然不同了。
不再是敬畏、恐惧、小心翼翼。
他们掺杂着愤怒、审视、不解、惊恐,偶尔有大胆的,看他们的目光仿若孤狼在打量一块肥肉。
仅仅十天,城门口已经又多了两个人头,整齐地摆在墙角下,刺痛每一个人的眼睛。
我站在城墙上,有雪花落在我脸畔,冰凉刺骨。
城内百姓看我的目光与看其他官员并没有区别,至多因为我架起棚子每日施粥,多了几分宽宥罢了。
傅良密流水一般的财宝光明正大送进每一个高官府中,打的便是拖所有人一同下水的想法。
草原越不过这堵墙,可他们不蠢。
就如同猫在杀死老鼠前,总要用尽方法折磨,令它的恐惧不断加深一般。
割了人头丢在墙下,嘲笑大陈官员是软脚虾只是第一步。
第三十天,草原部族开始狩猎活人,将人绑住双手,系上绳子,丢在城门两里处,任她们奔逃,最后再当胸一箭。
有人去请傅良密,有人终于忍不住崩溃大哭,有人跪在地上哀求开城门放这些可怜人进来。
傅良密到来时,已有一人死于箭下,一同伴随的是恶劣的、响彻云霄的笑。
城墙上死一般的寂静,任凭那尖锐的笑灌入耳中。
傅良密见着下面的血腥场面,手有些发抖,他扶住城墙,清咳一声,“下去,你们先下去!”
“上面如此危险,自然有我等守着,你们速速归家去,断不会让草原蛮族踏入昭则半步。”
傅良密向来说话如此居高临下颐指气使,可这一回却不再管用。
话音落下,本就寂静的城墙更是宛如坟场。
“敢问大人,”有人指了指城墙下的惨状拱手问道:“那她们怎么办?”
“不救她们吗?”
“救?”傅良密眉头一跳,疾声道:“你要本官如何救?开了城门放她们进来吗?届时城中诸位怎么办?我自是要先护着你们的安稳!”
与他的声音一同响起的是城墙下破空的箭矢入肉声、凄厉的惨叫声、草原人的欢呼声。
血喷溅而出,又一个人倒在地上,被马蹄踏过,面目全非,衬得他义正辞严的话荒谬可笑起来。
任何一个普通人都无法接受眼睁睁看着这样的恶行,那种无力与恐慌只会愈演愈烈。
月牙前来禀报城门被百姓堵住这件事时我正在与谢明阚对弈,我执黑子,几乎杀得他白子片甲不留。
“下个棋,我倒是不需要你藏拙让着我,虽然你确实下不过我,但应该和我杀个前期旗鼓相当也不难。”
我慢吞吞取下头上的钗环步摇,又卸了耳边的白玉耳环。
“我没有,是公主本就棋技高超。”
谢明阚有些无奈,我向来便是个顽劣的性子,今日杀气又格外强烈,每一步都踩在他的死门中,不讲任何礼仪,现在反倒责怪他没认真下。
他将我惯用的匕首取来,垂眸替我挂在腰间,修长的手格外灵活,瞬间就给我打了个漂亮的璎珞。
我只轻哼一声,懒得和他计较。
布局这么多天,到了收网的时候自然没功夫管他的事。
门外已备马匹,平日里热闹繁华的主街此刻空荡寂寥,摆摊的小贩们去了城门口,大富大贵之家天然嗅觉灵敏,早早便闭门不出。
昭则在傅良密重压之下已逾十年,民生怨道,若是此刻爆发必然一发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