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十二年的南京城秋雨连绵,太子朱高炽在文华殿批阅奏折时,朱砂笔尖悬在“交趾叛乱”四字上久久未落。屏风后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他抬眼望去,是十六岁的朱瞻基正踮脚去够多宝阁上的永乐剑,青花瓷瓶碎了一地。
“儿臣也要跟皇爷爷亲征漠北!”
孩童举起几乎与身等长的宝剑,剑穗上的东珠扫过鎏金香炉,惊起一缕残烟。
朱高炽咳嗽着摘去他发间的瓷片:
“为君者当先治心。”话未说完,朱瞻基已用剑尖挑起《贞观政要》:
“这本书比剑沉多啦!”
这场面被廊下的杨士奇尽收眼底。老臣在当夜写奏疏予永乐皇帝朱棣:
“皇太孙确有唐太宗风骨,堪为好圣孙。”
永乐二十二年,朱棣北征驾崩榆木川时驾崩,朱高炽即位改元洪熙,却在位不足十月便猝然崩逝。六月十二日,二十七岁的朱瞻基在奉天门即位,暴雨冲刷着丹墀上的蟠龙浮雕,他接过传国玉玺时,掌心还残留着昨日狩猎时沾染的鹿血。
宣德元年的初雪来得格外早,朱瞻基在乾清宫召见三杨,黄铜地龙烘着檀香。他展开《漕运改革疏》,指尖划过“会通河疏浚”五字:
“昔年皇考为此呕心沥血,朕当继之。”
窗外忽有鹤唳,杨荣瞥见皇帝袖口露出的扳指,那是昨日射猎时的战利品,镶着颗带血的狼牙。桌上还摆着一个罐子,里面可是皇帝的宝贝,宣德皇帝最喜欢逗蛐蛐儿了。
改革浪潮席卷朝野:在苏州设织造局振兴丝绸,命郑和第七次下西洋重开海路,于各府州县设常平仓平抑粮价。宣德五年的元宵灯会,朱瞻基微服私访棋盘街,见粮铺挂着“御赐义商”匾额,掌柜正给乞丐施粥。他抛了枚金瓜子入粥桶,回宫便下旨减免江南三成赋税。
坤宁宫的合欢花开得最盛时,胡善祥在佛堂抄完了第九十九卷《地藏经》。自宣德二年孙氏诞下朱祁镇,她便再未踏出宫门半步,某夜朱瞻基醉醺醺闯入,将北伐瓦剌的捷报摔在经案上:
“满朝都在赞朕是明君,唯独你连句贺词都吝啬!”
胡善祥拾起沾了酒渍的捷报,忽然指着“俘获牛羊十万”轻问:
“陛下可记得,当年大婚时臣妾说过什么?”朱瞻基愣怔间,她已自答:
“臣妾说愿陛下治下百姓,岁岁有余粮。”鎏金烛台突然倾倒,火苗窜上《女诫》书页,映得她眉眼如灰烬:
“如今余粮喂了战马,陛下却来向妾要贺词?”
这场争吵后三月,废后诏书与立孙氏为后的圣旨同日颁布。胡善祥迁居长安宫那日,朱瞻基站在奉天门上看仪仗远去,忽然问王瑾:
“朕是不是错了?”
老太监捧着孙皇后新制的荷包不敢答,那上面金线绣的麒麟踏云纹,与朱祁镇襁褓上的图案如出一辙。
宣德八年的秋狩,成了朱瞻基毕生之痛。
朱祁镇时年六岁,骑着特制的小马驹冲在最前,金丝软甲在阳光下灿若鳞片。孙皇后在观猎台上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