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让自己说。
“哥哥,你是因为太喜欢我的声音了吗?”
陈雨摇头,“我是怕我说出来之后,你又会以为我是被鬼上了身。”
“水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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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其实他预估错了。他以为到了青年的院子,就能跟青年进一间屋子,睡在一张床上。他可以抱着青年蜷缩在他的胸膛前,就像婴儿在妈妈的怀里那样。
“哥哥,你知道为什么婴儿一离开母亲的怀抱就会哭吗?”床上的人突然问道。
陈雨咬了咬自己的舌尖,胸膛上被闷出的幽微的痒意提醒着他这道问题的答案,“不知道。”
“水生”看着面前的青年,昏黄的蜡烛光亮在他莹润如玉的脸上仿佛又叠加了一层光晕,让他想起了太阳落山时候,那人站在院子里的露天戏台上走戏的场景,末日的光就跟现在的蜡烛光亮一样。
“都说‘城头看雪,灯前看花,月下看美人’我觉得说的不真,哥哥灯前都已经这么好看了,那月亮下面该是什么样子,仙女吗?”
“哥哥,你跟他长得真像啊。不过,哥哥要比他精致稠丽多了,也比他,香多了。”他深嗅了一下,“哥哥,刚才的答案就在现在的空中。”
“味道。”“水生”咽了口口水,“婴儿离不开妈妈,是因为婴儿会饿,婴儿要吃//奶,他们能闻到妈妈身上的奶//香味,他们离不开这种味道。如果没有了,他们会哭、会疯、会死!”
“我是他的婴儿,啊,不,我也是哥哥你的婴儿,为什么我是婴儿却不能跟他睡在一起……”
“水生”的话,颠三倒四,甚至眼神中渐渐爬上疯狂,转而又啜泣道:“我只是想跟妈妈睡而已,我只是饿了而已。”
“我真的好饿啊……”
“可是,妈妈走了,哥哥走了。”他捂住满是泪的脸,“哥哥走了……”他呢喃着又突然笑了起来,“嘻嘻嘻嘻……我要找哥哥嘻嘻嘻……哥哥走了,我要找哥哥……找他,找他……”
哥哥把他推开了,并且没有让他进房间,哥哥把他推到了另外一个房间,虽然就在隔壁,可那是另外一个房间。
小身影站在空荡荡的门口,眼睛陡然睁大,疑惑不解的看向青年。
青年摸了摸他的头,“哥哥这几天身体不舒服,不方便,你先自己睡。我就在你隔壁,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过来找哥哥。好吗?”
小身影手扶着木制的门框,指甲紧紧的抠在上面,他看着青年一动不动。
“是还在怕吗?没关系的哥哥就在隔壁,你可以随时敲门进来。”青年看着面前瘦小的身影紧抿着嘴一言不发,长时间未修剪的头发他在额头,发尾能戳到眼睫,太瘦了。他问过其他人,这孩子在被自己捞到身边来之前总是受欺负,年纪又小,又瘦还不会说话,幸好,耳朵是好的,问他嗓子是怎么回事,他只会咿咿呀呀的比划着,说生下来就不会中文。青年当时还笑了笑,直接说不会说话就好了,不会说中文,听起来怪怪的。不过当时他没有想那么多,可能是这孩子还不会写“说话”这两个字。
青年想到了这孩子在没有被他注意到之前的事情,原本温柔的眉目又软了几分,几乎要化成一团春水,“那明天跟哥哥睡,可以吗?”他稍微低了低头问道。
小身影看不见的地方,手指再次抠进木制门框,心里莫名的戾气跌宕横生,将胸腔搅的翻天覆地,牙齿紧紧咬着,内里不断发了疯似的尖叫,为什么今天不行!为什么今天不行!但面上仍旧一派委屈无辜,眼睛眨了眨,很快蓄了泪珠,肌肉牵扯嘴唇动了动,但说不出什么,泪眼蒙蒙朝青年点了点头。
青年瞧见这个样子,简直心都颤了颤,他一向心软,情绪多且敏感,见他这样,自己都想哭了。
他是一贯见不得别人受苦,如果放在平时早就答应了,但今天……不行。
青年咬了咬牙,花了好大的毅力才压制住想立马点头同意的欲望,不忍心但是没有其他办法,只好无奈的将人推了进去,并且再三保证,“这里很安全,不会发生什么事情。”
青年看着那道进门的背影,捂着额头,揉了揉眉眼,不过只是分开睡两间房而已,怎么弄的跟生离死别似的,心里酸酸的。
青年转身离开,没有看见木制门框上被抠出来的坑坑洼洼的指甲印,深深浅浅的叠在一起,凌乱杂沓,透着一股不正常的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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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隔壁房间的被褥一片凌乱,破开了很多个口子,大小不一,边沿皱皱巴巴是被濡湿的深色,像是用嘴撕咬开来的,鹅毛漫天乱飞。
一道身影蜷缩在白色的鹅毛中,捂着腹部,双眼发红,嘴里溢出不成调的别扭的音腔,“好饿,好饿,真是好饿啊……”
随后“噫噫噫呜呜呜……”的哭了出来,但解不了饿,牙齿发痒,尤其是犬齿,手指不够,他要塞满。
被子,被子!
他用力的将被子塞到嘴里,用牙齿使劲的去咬,去磨,像是婴儿口欲期的模样。
不够,还不够。
这不是他想要的东西。
“——咯吱。”
他听见隔壁房门发出一声轻响,睁开眼睛向门口看去,一道身影从门前走过。
是哥哥。
哥哥要去哪里?
他想也没想,将嘴里的被子扯了出来,带出来一团唾液,轻手轻脚的开门跟在了后面。
甫一出门,就闻到了漫延在空中的香气。
他口腔发胀发酸,自动泌出口水,犬牙痒的只能咬住舌头。
他怕被发现,跟的远,但那道香气就像是一条看不见的小路,引着他往正确的方向走。
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洗澡房。
他皱着眉头,哥哥为什么会来这里?可萦绕的香气提醒着他,哥哥就在里面。
这个时候洗澡房已经没有人了。
“哥哥,你知道我看见了什么吗?”陈雨听见面前的人问,那双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里写满了饥饿。
床上的人也在望着陈雨眼睛里的自己,他看不清晰,但他知道,当时他的眼神应该就跟现在一样。
——咕咚!”
他毫不掩饰地咽下口腔里分泌出来的唾液,“饿。”他一边无意识地说了出来,一边跟着香气找到了青年所在的房间。
老旧没有上过桐油的木门是关不紧的,再怎么关也会有缝隙。
细缕的烟雾顺着缝隙从微黄亮堂的洗澡房里飘了出来,似乎还带着水汽,他伸手去接。到最后烟雾越来越多,几乎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了白色的水汽云雾之中。
里面传来细小的“哗啦”水声,在他耳里却像是滔天巨浪扑进脑海,巨大的嗡鸣声和不真实的恍惚感里,他靠近,再靠近,那双黑眼珠直径大到过分的眼睛终于穿过热气缭绕的云雾,看到了仙境。
洗澡房里青年褪下了衣服,一片莹润光洁,他背对着房门,长腿细腰,正在给木制的浴缸里倒水,一盆不够,腿站直,弯腰,又是一盆,因为用力正对着房门的地方都在颤抖。
但是,房外的人视线被吸引的并不是肌肉颤抖的地方,而是白皙的背沟处那摇摇晃晃的水珠。
透过黄色的光晕,在青年站直的瞬息,水珠也顺着背沟往下,但却没有落在地上,而且顺着骨盆的夹紧,隐秘在了往深处的缝隙中。
粉色的缝隙。
水珠被夹了进去。
一闪而过的,紧闭着的,没有毛发的。
在青年站直身体的时候又藏了回去。
门外的人脑袋似乎在一瞬间生锈了,呼吸划过锈迹斑斑的齿轮,发出吭哧吭哧喑哑难听的滞涩声音,是他无意识从喉咙里发出的。
那,是什么?
他仿佛停止了思考,只觉得嗡鸣声不断。
"哥哥,你也有吗?"陈雨听见耳边声音,抬眸,玻璃色的眼珠看过去,"有什么?"
"那条缝隙。"
"那条能夹住水珠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