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睡着了?
不是说患有这种病症的人因为容易陷入某种情绪导致失眠,怎么这么快就睡着了?
陈雨想了想,霍溪这几天确实没有怎么休息过。
先是被他拉进副本,出来之后帮他找补伞的东西又上演了场追逐戏码,最后进了医院。
不过这么睡容易着凉。
陈雨从衣柜里拿出一个小毯子轻轻地盖在了霍溪身上。
陈雨一向是睡眠浅,梦少。
但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几乎一躺下必做梦。
陈雨猜测自己有可能是受到了副本的影响,虽然这种影响在平时他感觉不到。
往常梦里牛鬼蛇神乱七八糟什么都有。
但今天似乎不太一样。
他梦见所有的东西都是倒的,就连现在住的房子也是。
他站在远处,看着倒吊着的人群熙熙攘攘,看见天空被踩在脚下,看见水流在头顶。
一切都是相反的。
只有他一个人正正的站在中间,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陈雨在人群中看见了程姨和她的小孙女,看见了很多很多熟人还有……
“哥……”
那个穿着西装的与他长着有几分像的男人,背脊挺直,正往前走,离他越来越远。
陈雨想将人拉住,他伸手去碰,一触就散。
如同泡沫幻影一般。
“哥!!”陈雨喊了一声,他再想去找,却是怎么都找不到了。
耳边轰鸣声阵阵,他听见有什么人在撕心裂肺的哭喊。
具体喊得什么陈雨听不清,但那哭腔和声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呼哧”
“——呼哧”
……
陈雨猛然睁开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霍溪醒了。
正站在自己床边,跟上次在酒店一样。
霍溪背脊微弯,手捂着心脏处,剧烈的喘着粗气,像是心脏不舒服,又像是被什么东西魇到了,很不正常。
“怎么了?”陈雨有些惊讶和心急的问,他怕少年再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病症。
听见声音的霍溪抬头,看向陈雨。
满眼通红,像是流血了一般,眸中暴戾如同墨色风暴的中心,狂卷着空气高速运转,似乎要将所有东西都搅碎。
陈雨看的一惊,随后拧开灯。
哪里是像流血,分明就是流血了。
又或者说是血泪。
“霍溪?”陈雨喊了声。
开了灯陈雨才发现,霍溪的眼神没有焦距,他像是在看自己又像是在透过自己看什么别的东西,手掌攥住心脏处的衣服,力气大的手背凸起的青筋似乎要爆裂开来。
他完全陷入在了自己的情绪里。
“霍溪!”陈雨着急地又喊了声,声音大些了。
不能再这样了,陈雨伸手在霍溪眼前晃了晃,却被猝不及防的抓住。
那只手抓着陈雨的手指,炽热湿润,似乎是怕他跑了,劲大的要将他融到自己的血肉里。
眼神的落处开始慢慢聚到一起,黑色瞳孔透过血色爬过被抓住的指尖、胳膊随后紧紧的盯着陈雨的那张脸。
里面的神情,偏执、疯狂、还有极致的……痛苦。
陈雨怔了怔,被抓的手指在霍溪的手心里轻轻的动了动,“霍溪,你是不是做梦了?”他开口说道。
他这个样子不像是心脏有问题,只有可能是做梦被魇住了。
具体是什么梦能刺激的他病发,陈雨不知道,但还是安慰道:“梦里都是假的。”
房间里很安静,陈雨就这样一直被抓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听见霍溪低低的开口,“是真的。”
梦里都是真的。
他声音很哑,像是嘶吼了很久没了力气般的沙哑。
他看着陈雨。
“是真的。”
陈雨听见霍溪兀自呢喃着,声音不像是少年,倒像是老人才有的迟暮似的脱力。
“都是真的。”
“都是真的。”
他看着陈雨,脸上的神情渐渐扭曲陷入痛苦,脖颈处的筋脉用力牵扯着,满是癫狂的意味。
“都是……咳……”霍溪手捂住嘴巴,不让喷出来的鲜血溅到陈雨身上,但另一只手仍然握着陈雨不放,就连眼睛都是死死盯着。
猩红的血迹顺着指缝往下流,眼睛里堆积的血泪越来越多,看起来极为吓人。
“霍溪!”
陈雨一把按住霍溪的肩膀,腰部下沉用上了全部的力气“霍溪!!”
“霍溪!!!”
他连喊了三声。
这是他在收敛所学到的技能,每当夜晚出外差收敛尸体有人被魇着之后,就会这样。
喊三声。
如果喊的人阳气够足,一遍就能成功。
“都是梦,现在醒了。”陈雨说道:“你现在醒了。”
霍溪就这样一直看着他,半晌才开口,“你怎么知道梦醒了?”
“如果现在的才是梦呢?”
陈雨:……
一定要提起这种伤心事吗?
他本来是不想把这种事情放在明面上讲得。
陈雨叹了口气,拿出手机网上银行的界面。
四张银行卡,余额加起来勉强五位数。
陈雨一脸生无可恋地说道:“梦里面应该没有这么伤心的事情吧?”
霍溪看着手机,眯了眯眼睛,有一瞬间的怔愣。
“松手。”陈雨说。
他拿着蘸了水的毛巾递给霍溪,站在床上弯腰往下看,“你嘴没事儿吧?”
刚才喷出来的那一口血他可看的清清楚楚。
霍溪长睫低垂,摇了摇头,“没事。”
“毛细血管破裂。”
陈雨:“不像。”
“张嘴。”他说着将手机手电筒打开。
霍溪稍微仰头看着他,眼角的血泪还未擦干净,顺着鼻梁上那一块小凸起的驼峰上滑了下来,滴落在有些干燥的嘴唇上,金色的发丝散在额前,脸颊上汗水和泪珠血迹混合着。
就算是这样,陈雨也不得不承认,面前的人很帅。
“张嘴,我给你看看。”陈雨再次开口。
两人视线相交了一下。
霍溪眼睫下垂,抬头,随后张开了嘴。
血迹顺着嘴角流了下来,被他抬手抹了去。
陈雨举着手机,往霍溪嘴里照了照。
这才发现,霍溪两边的腮肉都已经快被咬烂了,血肉模糊的一片。
刚才吐出来的血应该就是这样。
“你!”陈雨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
“你都没有知觉?感觉不到疼?”
里面蓄积的都是血水,似乎快要漫延出来。
霍溪喉结滚动,牵扯着脖颈上还未消下去的充满别样力感的青筋。
他掀开眼皮去看陈雨,似乎还沉浸在噩梦的阴影之下,表情淡漠且空夹杂和几分燥冷。
陈雨不合时宜的想起,不管徐微雪、李壶还有程姨怎么说霍溪,到最后收尾总结的时候,仍逃离不了那几个词:酷、帅、漂亮。
陈雨眼睫颤了颤,他现在想加上一个。
性感。
还真是奇怪。
“梦里咬得,没感觉。”霍溪低声说,就算牵扯到了嘴里的伤口,他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
“那你下次睡觉得含个棍子,别把舌头咬了。”
陈雨说完之后,霍溪睫毛颤了颤,脸上什么表情一晃而过,随后不大自然的偏了偏头。
“你怎么了?我说的是真的。”陈雨一边说一边从药箱里拿出一瓶药粉递给霍溪,“这个是程姨从老家带回来治疗口腔溃疡的偏方,我用过几次很有效。”
“洗手间有镜子。”
霍溪接过已经被用了一半的药瓶进了洗手间。
……
……
人出来之后,陈雨让开自己的位置,让霍溪在床上来。
他床一米八,刚好够两个男人睡了。
这么晚了,情绪还不稳定,赶人回去也不好。
陈雨:“睡一觉吧。刚才你躺在椅子上,姿势不舒服所以才会做噩梦。现在好好睡一觉,生活还是很美好的。”
虽然,这话陈雨只要一想到余额,他自己也不信。
但是,哄人应该还是可以的。
“你睡靠墙还是外面?”陈雨问,“不用说话,手指就行。”
他说完之后见霍溪只盯着自己的棉套被子。
“不会套被子太正常了。”陈雨说,“你对棉套过敏吗?”
霍溪摇头,随后弯腰伸出手分别抓住棉套的两边塞进了床罩里。
霍溪手长腰长,小臂用力拧起被罩卷巴卷巴,然后抖了抖,就成了。
这个床上第一次出现套着被罩的被子。
“真是它的荣幸。”陈雨说。
“你很厉害。”他毫不吝啬的夸赞道。
夸赞完毕,话音刚落,就听见“吧嗒”一声。
房顶上的墙皮又掉了。
砸在被子上扬起了一层石灰。
霍溪抬头往上看去,只见房顶上坑坑洼洼的,全是墙皮掉了之后的痕迹。
陈雨叹了口气,“之前还准备泥墙来着,但是一忙就忙忘记了。”
“里面掉的少,你还是睡里面吧。”
两人躺了上去。
不是第一次睡一张床,动作都很熟悉。
上床的第一件事就是用伞柄勾着床沿,将陈雨困在了床上。
跟在副本里的时候一模一样。
“我晚上可能会起来上洗手间。”
伞柄敲了两下——“喊我。”
“你这样睡胳膊不会酸吗?”
伞柄敲了三下——“习惯了。”
“你是怕我跑了吗?这是我的家,我不会去别的地方的。”
伞没动。
“要不要……喝药?”陈雨试探性地问。
伞柄“嘟嘟嘟……”敲了很多下。
解码失败。
……
……
陈雨放弃抵抗,算了就这样吧。
如果这样他不做梦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身边睡了个人,身上架了把伞对陈雨来说没有什么影响。
但是对他身边人来说影响可能有点大。
早上大概五六点钟,楼下的鸡就开始“咯咯咯”了。
声音嘹亮,气势雄伟。
“炖了。”霍溪从床上坐起来,他脸色有些泛白,表情冷漠。
可能是因为腮帮子都被咬破了,今天说话都是两个字、三个字地说。
不过,这样也符合他冷酷的外表和性格。
陈雨也刚起,他一边进洗手间一边带着睡意说,“你不是不吃肉?”
“给你吃。”
陈雨笑了笑知道他是没有想真炖只是说气话,于是说道:“炖了它,程姨炖了你。”
然而,睡意在进入洗手间之后就乍然无了。
陈雨看见牙膏碗里的东西没了。
他拿着碗,偏头去看房间里的霍溪。
霍溪半靠在窗台上,身高腿长,那双眼睛冷漠的看着楼下的鸡,金色的发丝软软地搭在头上。
那鸡可能也是见着他了,“咯咯”声越来越大,能冲破天际,甚至挥动着翅膀想从下面飞上来。
霍溪都敢挑衅,不愧是鸡中霸王。
霍溪余光瞥见陈雨的身影以及手中的牙膏杯,“昨晚不小心把你杯子碰倒了。”
——里面的水洒了出来。
陈雨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他洗漱完出来之后,门就被敲响了。
是程姨,带了早餐。
油条和豆浆。
见到霍溪也不惊讶了,刚从楼下上来的时候,就瞅见半个身上从陈雨的窗户上探了出来。
养眼是养眼,脾气忒不好了些。
鸡都不喜欢。
也不知道雨雨怎么跟他走近的。
“强硬一点,不然的话要吃亏的晓得不?”程姨小声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