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的。
但是已经晚了,朔星一仰头,一口气把葫芦里的烈酒全吞了,然后低头抱着顺来的葫芦疯狂咳喇,有辣的,也有呛的。
生理盐水盈满了眼眶,她一瘪嘴,话里带上了委屈:[不好喝。]
[……废话,酒当然不好喝了。]白发青年叹了口气,不轻不重地弹了弹小孩的额头,心疼得咬牙切齿,[小屁孩不准喝酒好不好,小心长不高了……我自己都只含得小心小口抿的烈焰浓茶,你一口就喝完了,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
刚被离烠揭老底,转头就看到酒鬼最宝贝的烈酒全没了,翎絮乐不可支,笑得捂住了肚子幸灾乐祸,而靖明在一旁用迥然于其他人大碗的小酒杯自己独酌,无语地不想插入这堆幼稚的话题里。
烈焰茶的劲头很大,只一下,朔星就觉得头脑晕乎乎的,被篝火烘烤得更加昏沉:[难喝那……你干嘛要喝……]
透过被火焰炙烤得隐隐扭曲的空气,白发青年的面孔被渡上了一层暖色,眼里的海被交融成一种更为温暖更为柔和的东西,塞在喉头,潮汐一样起起伏伏,将要满溢。
[果然是小屁孩。]离烠又叹了一口气,无奈扶额,低头笑了笑。
[喝酒当然不止是为了喝酒咯,酒可是个好东西,它能麻痹你的头脑,消融痛苦,它是一种逃避现实的一种手段,也只有在喝醉成一团烂泥的时候,才能勉强从痛苦的回忆中解脱……]
他说了什么朔星完全没听进去,只是盯着离烠的脸不肯挪眼,最后,是离烠主动结束了话题:[……算了,我说了你也不会懂的,所以总之记得一件事,未成年人不准碰酒,等你满了两百岁再来,我可是会盯着你的哦。]
真狡猾,明知道短生种的寿数有限,根本活不到两百岁,却还用长生种的标准来衡……
潮汐变成了浪,涛天巨浪,恶心感越来越强烈。
[才不是……我懂的…我懂难过是什么……我现在就好难过——]
世界颠倒,天旋地转,她摇摇晃晃起身,却又失去平衡,跌进一个充满阳光气息的怀抱,张了张嘴,像是再也忍不住。
[你懂个头!]离烠崩溃大叫,[你吐我身上了!别吐了,真的别吐了,我刚洗的衣服,小祖宗,算我求你了……]
醉酒的时候是混沌的,朔星还记得当时她乱七八糟从离烠身上起来,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骗人,他骗人,喝醉了明明很难受,更难受,才不能解脱。
“那然后呢?”兰卡的问题扯回朔星的神绪。
“什么然后?”
“酒,你后来喝酒,那个人没管什么了吗?酒量都是锻练出来的,千杯不醉……一定喝了很多次吧,那个人什么都没说吗?”兰卡转头看她。
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朔星愣了一下,低头笑了笑:“他?他可管不了我,他自己都是个彻头彻尾的酒鬼,酒鬼的话能有什么约束力?况且……”
也管不到了。
“况且?”
“不,没什么,只是一些不重要的往事而已,没什么可说的。”朔星喝了口石榴汁,“说起来,兰卡,你以前是做什么的啊,感觉学识很渊博呢。”
虽然说是渊博,但感觉知道的东西太多了,几乎都是无所不知的存在了。
这个问题问到了点子上,兰卡一下转移回了在朔星过往上集中的注意力,神色不明:“渊博……其实也没有吧,我只是从小生活在乡下,又对这方面的知识研究得比较多了而已,这怎么了吗?”
“我有些庆幸。”朔星说,在看到兰卡疑惑的目光时继续补充,“兰卡很厉害,我们可以成为朋友,这很好。”
我方朔星选手使用了直球攻击!敌方选手一击倒下!KO!
“其、其实也没有吧!我…我——”
兰卡的双眼突然睁大,两边脸红得快要滴血,迷迷糊糊,蓝眼睛里一片迷离,混乱的大脑里什么也没有。
他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去见朔星已经将目光移回到飞艇外,最终什么也没说,一瞬间的无所适从冷却下去,他沉默着将汽水一饮而尽,气泡炸开在口腔、喉道,有些火辣辣地疼,他突然产生了一种自虐式的愉悦。
夜色凉如水,深沉而浓厚,流淌的沥青一样贴着窗向后滑去,被飞艇的走廊灯隔绝在外,划分成一明一黑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星星看得久了,人就会忍不住想多,觉得自己和窗子上虚幻的倒影掉换了位置,被沥青包裹,然后同化。
朔星其实很讨厌黑暗,在失去视觉以后一切都是虚无,就算心脏仍在跳动,那也和死无异了,所以尽管她并不怕黑,但有条件的话,每天夜里都会为自己留一盏夜灯。
现在,在整片身心都仿佛沉入死水时,暖色的灯光是唯一的丝绳,拉扯住朔星总会莫名奇妙况有了下去浑浑噩噩的心情,丝线的另一端是天空。
这其实是一次试探,试探兰卡所隐瞒的事物究竟是什么,关系大不大。
自从和西索的会面之后,她就一直不在状态,头脑混乱,但什么也没在想,一切都蒙上了浓雾,朔星知道她在不安,没由来地不安。
在没有使用阴招的条件下,伊路米明明并不算大事,她并不知道她为什么而不安,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此刻不应该不安。
仿佛一切都是不对的。
乱七八糟——这是现在唯一能形容她的词,她知道她有些疑神疑鬼了。
明明兰卡目前都没有展露要加害她的企图,只是隐瞒了一些东西,她不也同样隐瞒了很多吗?这是一样的。
可内心又有声音在反驳,说别傻了,要是真的要害你难道还会被你发现吗?你看梅·恩格特,她在主动撕下伪装之前有一点坏人的迹象吗?
唔……好想喝酒……虽然也喝不醉,但至少能睡个好觉……
朔星趴在了桌上,抬眼盯着那杯鲜红色的石榴汁,想象它的味道:
也许带酸,也许甜到腻人,也许根本所有砂糖都沉淀在了杯底,一点不甜,只有石榴淡淡的香气,但无论怎样,那都是馥郁的,就像黑白照和彩色相片的区别。
莫名的焦躁烦闷,突如其来。
脚步声自走廊一头传来,很轻,但有些沉,明显可以听出夹带其中的烦闷。
听到脚步声,朔星和兰卡同时转过头,就看到自走廊转角缓缓走出的男孩,单手插兜,面色有些阴沉,似乎刚才进行了剧烈运动,脱掉外衣抱在手里,光着上身,略有一层薄汗。
“奇犽?你怎么一个人?小杰呢?”
听到声音,男孩向这边看来,脸上的阴沉烦躁消散下去一些:“是你们啊,你们两个一直坐在这里?不无聊吗?”
朔星单手托腮:“其实还好,星星还挺好看的,你要过来一起吗?”
奇犽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女孩旋涡般的双眼仿佛有什么平息人心的能力,他感觉到自己正在冷静,原先躁动的杀意和试图大开杀戒的嗜血欲望在消退,被涡心的吸力卷入,什么也不剩。
他突然升起了一种空前的平静,最后,他从鼻子里轻轻嗤出一口气,拉开了朔星旁边的椅子坐了下去。
朔星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干净温吞,像与世无争的大小姐,心思令人捉摸不透,和小杰一样甚至有些一根筋,在失乐美湿地明明知道西索要杀人了,却还是果断回去救人,最后因为不知名原因和男人一起到达第二考场。
她是个好人,和黑暗世界截然相反的存在,但是奇怪的,奇犽并不讨厌她。
“你还有水吗?”他有些渴了,询问朔星。
女孩指了指桌上的杯子:“只有这个了,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这明显是被喝过的,但现在餐厅已经关门了。
奇犽犹豫一下,转动杯口一饮而尽,连他都觉得齁甜的液体差点没呛得他把肺咳出来,他看到杯底尚未溶解的一点点白糖。
她到底加了多少糖啊!他在内心咆哮。
“小心点,别喝太急了。”翔星并不知道奇犽的咳嗽是因为石榴汁里致死量的白糖,只当他是太渴了呛到,“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连你也累成这样?难道飞艇上还有什么玄机吗?”
不会猎人考试嘴上说着自由活动休息,结果暗戳戳把这里变成第三场考试的场地吧?
“才不是。”白发男孩缓过劲,心里的气又升了起来,皱着眉面色阴沉,“只是被一个老头子耍着玩了而已。”
在和杰探索飞船后的没多久,他们就遇到了猎人协会的尼特罗会长。
老人在散步,看见他们会提出想找人玩玩,活动活动筋骨,并开出只要能碰到他手上的球就直接给他们猎人执照这种让人完全无法拒绝的条件,于是他们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比试。
“没那么容易吧,毕竟是会长,应该还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朔星的手指点着脸颊。
奇犽此刻难得地显露了一些孩子气,气恼地鼓脸:
“没错,与其说是比试,倒不如说是被他单方面的戏耍,那个老头只用了一只手一只脚就把我和杰两个人压制住了,这从一开始就是一个不可能的挑战,猴年马月都不可能,他只是单纯在拿我们寻开心而已。”
“然后你走了,对吗?那杰现在还在那里?”朔星有些来了精神,“那个位置在哪里?你可以带我去吗,奇犽。”
“你也想去玩?放弃吧,那个老头的实力深不可测,你不可能成功的。”奇犽劝她,“别说成功抢到球了,就是让他使用双手双脚都十分艰难,这种事情也就只有杰这个笨蛋会一直坚持了。”
“不试试怎么能知道呢?”朔星笑了一下,神色沉静坚定,明明年纪比他不了多少,却感觉像是那种经历过很多事情一样。
奇犽一时有些失语,半晌,轻嗤一声:
“那随便你好了,你往那个方向左拐再直走,就能看到他们了。”
“你不去吗?”朔星问。
“我?我就不玩了,我困了,要去睡觉了。“奇犽将双手撑在脑后,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快去吧快去吧,我也要走了。”
真是的,一个个的,搞得他好像多没耐心多不具备美好品格一样,杀手要那种东西干什么,只需要强大一击必胜就足够了。
太阳总是会不自觉吸引人靠近的,但是却也是越靠近,自己身上的影子就越厚重,越发现自己和别人的绝对不同和低劣,这种感觉让人很讨厌,复杂矛盾。
朔星又看向兰卡。
“我就不去了吧。”少年有些腼腆地笑,“反正我体术不行,也帮不上什么忙,而且我也该休息,积攒体力了。”
连续两次遭到拒绝,朔星有些失望,但很快调整好,对他们说了一句“那祝你们好梦”以后就向前,朝奇犽指的方向走去,消失在拐角尽头。
空气一下子陷入沉寂,凝固了,安静到有些尴尬。
“你为什么离开?因为忍不住要大开杀戒了,对吗?”兰卡·穆希莱夏冷不丁出声,打破了沉默,话语冰冷带有攻击性,和在朔星面前完全不一样,“奇犽·揍敌客。”
奇怪的氛围并没有消散,反而更加紧绷,奇犽愣了一下,但很快调整好,歪过头去看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你认识我嘛。”
“我以前见过你,刚开始还不确定,但现在肯定了,那种杀气,是只有黑暗世界出来的人才会拥有的。”兰卡的眼神冷静到陌生,“你这个可疑人物接近阿星要做什么?别人我不管,但是阿星,揍敌客,我奉劝你们别打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你们?是口误吗?
“你没立场说我吧,一样的可疑人物,我的身份可不是一般人能知道的,你装的不错嘛。”奇犽忽略了那处不和谐,反唇相讥。
“我和你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我只是想和阿星交朋友,可比杀人如麻的杀手大人要干净得多了。”兰卡话语尖锐。
“你也知道我杀人如麻啊。”奇犽同样嗤笑一声,“凭你的实力,我分分钟就能杀了你,所以别惹我不高兴,不然我就杀了你。”
“还有,我们是一样的。”他一字一句重复,“我们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