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
当萨尔维特推开更衣室的门,梅正对着镜子化妆,素净的面容经过点缀变得明艳大方。
她没有回头,镜子里的脸没有任何表情。
一看到梅,萨尔维特下意识又想掏烟,但当手摸上挎包,她恍然想起香烟不久前已经抽完,最后只悻悻收回手,舌尖舔着上颚。
腿还在疼,一路上她几乎都是单脚跳着走的,她想她快对梅·恩格特PTSD了。
一直站着难免太累,萨尔维特跳到梅旁边的椅子上坐着,俯身指腹轻揉红肿的脚腕,脚伤得严重,一碰就一抽抽地疼,她看到了一旁梅为她准备的礼服,长达八.九厘米的细高跟闪着碎钻,拿在手上当武器能扎死人。
她挑眉,示意梅看她的脚:“你就打算让我穿这个?”
“有什么不能?”梅的礼服后面没有拉拉链,露出背后大片大片的白皙皮肤,因为瘦,蝴蝶骨精致凸起,“这只不过是一些小伤。”
少女慢条斯理放下画妆用品,微微上挑的眼尾带了冷厉的攻击性,和平时的她很不一样。
萨尔维特简直被气笑,她一只手手肘抵在桌面上,一直被压抑住的负面情绪现在几乎喷涌而出,粉色的指甲油反射了油腻的冷光。
她现在简直像个煎熬的牛马,被不懂体谅的老板压迫剥削。
萨尔维特可以接受她压迫别人,但无法忍受别人来压迫她。
“也许这对你只是小伤,但对我绝不是,不管怎么样我现在走不了路,所以更不能参加什么狗屁宴会上赶着去当你的替罪羊。”女人的态度冷硬。
“很严重?”
“你不会用眼睛看吗。”
梅盯着镜子看了一会儿,似乎在想些什么,半晌终于转过了身,枫糖色的眼睛像一枚琥珀,凝固了萨尔维特的倒影,像封住一只小小的虫子那样。
“把脚伸过来。”她说。
萨尔维特多少有些畏缩了,她蜷了蜷脚趾,有些害怕梅报复她折断她的腿,但最后,在梅一眨不眨地注视下,她抬起了脚。
仅凭一条细带挂在脚上的鞋子掉在地上。
她在不久前逃亡中有些沾泥的腿被放到了梅的大腿上腿上,因为皮肤足够白,所以伤口也显得触目惊心。
这是一个很暧昧古怪的姿势。
椅的手很凉,中指和食指轻轻放在脚腕处,带来冷却的麻意,似乎疼痛都被缓解了一些,萨尔维特垂眼不去看梅的脸。
梅捏住脚踝,有些用力。
萨尔维特“嘶”了一声,下意识想抽回脚,但梅捏得很紧,抽不动。
“你要干什么?”她有些恼意。
“别急。”梅说,两指移动,指腹擦过皮肤,阴冷得像蛇类爬行,“帮你治个脚。”
有些痒,萨尔维特不自在地缩紧脚趾,小腿纤细均称的肌肉紧绷,被梅碰过的地方灼灼地升起一股热意,顺着皮肉接触的地方烧进骨头缝。
她并不想多想,但忍不住多想,尤其是在看到梅专注认真地盯着她的腿,这种场面多少让人有点……不自在了。
她咬着唇,脸颊有些热。
这样的姿势没有持续太久,过了一阵,梅松开了手,抬头轻说:“好了。”
萨尔维特低头去看,红肿已经消了下去,原先触目惊心的脚腕白皙精致。
————
12月29日17:11分
男人坐在窗边,有些无聊地晃着杯里的红酒,却迟迟没有动作。
这是通往萨巴市的轮船,作为今年猎人考试的场地,这艘船本该载满乘客,但临近起航,整艘船上的客人只有坐在角落的绿发男人——他壕无人性地包下了整艘船。
那是一个气质古怪的男人,穿着西装,身量修长均称,五官立体,唇边含着一抹浅浅的笑。
像个风流任性的贵公子,张扬但又内敛。
他静静地望着船支来往的港口,不知在看些什么。
服务生顺着男人的目光看去,除了千篇一律的风景,她什么也没看到。
有些无聊地收回目光,她撇了撒嘴,重新擦拭起了已经不知道擦过多少次的桌子。
木头桌面在舱内暖色灯光下模糊倒映了她的脸,窗外的海蓝得泛黑,不平的海面起伏不定。还有十五分钟。她想。还有十五分钟船就要离港了。
一切安静得令人不自在,只有偶尔响起服务生工作时的细微声响,男人一动不动,狭长上挑的眼睛望着港口,人来人往,日光白得发冷。
而在服务生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有人隐在人群中,顺着人流缓缓前进。
那是朔星。
人头攒动,乔捏紧了朔星的手,掌心蒙出了一层湿汗。
从他的高度看去,一条条腿遮住了天,四周到处是人的体味,这让每一次出门都会有人跟随的他有些慌张,尤其身边只有一个陌生的女人。
“喂……”他不想再跟她走,站定了身,两只眼里透出惶然,“你带我去哪里。”
朔星被拉得站停,回头撞进男孩惶惶无措的眼。
她不知道该如何同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讲清这件事,况且她本身也对一切一知半解,只是回想起下楼时看到的卢卡斯·恩格特的尸体,潜意识使她下意识带上了乔——哪怕她自己都不知道之后该怎么办。
没有时间了。
伊路米仍在后面紧追不舍,上船逃离这里是朔星唯一出路——她的体力剩余不多了,中了药的她比平常虚弱许多。没有时间来解释。
朔星抱起了乔,踩着摊位上的小桌跳上顶棚,躲过了飞来的一排大头针,长针齐根没入金属管。
自己自愈能力好,被插中倒也不算大事,但乔不一样。
男孩似乎被吓坏了,不停挣扎,周围的人群也在躁动,居高临下,朔星看见不远处黑发男人的身影,她知道自己被找到了。
不能在这里动手,这里人太多了。
朔星飞快环视,码头此时只有一艘轮船在停泊,其他的只是些无关紧要的小渔船。
但她并没有第一时间句船上路,因为如果现在直接上船,毫无疑问是瓮中捉鳖。
她需要甩掉他,至少得让他找不到她。
手掌传来钝痛——是乔咬了她,死死地,用力到出血。
朔星皱了皱眉,低头看到男孩的眼泪砸在手上,烫得她轻嘶一声。
又有几根长针飞来,朔星跳下了顶篷,顺手拿了摊贩捞贝类的铁漏勺,弹开几枚会伤到人的长针,人群倏地慌乱散开,为她的逃跑空出了路线。
“别动,不然会死。”
朔星选择了最简洁有力的解释方式,将另一只手包住男孩的脖颈,像跑酷游戏那样躲避开满地的路障。
人们的逃跑惊叫声乱作一团,但她无暇顾及。
四周太平了,根本没有什么阻挡视线的东西,这样下去绝对会被抓住的。
朔星抿了抿唇,呼吸因为剧烈运动有些乱,她看见延伸出去一大片的码头,木板位置高了水面不少。
伊路米的距离在拉近,朔星的前方就是海,再无他路。
乔浑身僵硬住,一动也不敢动。
“憋气。”她命令道,然后冲进了海里,绽开一朵浪。
等到伊路米·揍敌客赶到时,海面平静了下去,更远处一些的海面上飘着东西,思考了一下,他跳进了水里,向朔星的方向游去。
在他看不到的角落,朔星躲在木排下,手死死捂住乔的嘴,全凭力气使身躯紧贴木板。
等到伊路米追上海面上的东西,抓到了一手麻袋,没有太多意外,他将目光移向即将起航的轮船,然后又收回了目光。
“喂?”
从水中爬上岸,他掏出手机拨打。
“目标跳海逃离。”
他在笑,一只手将黏在脸上的湿发捋到耳后,湿漉漉的狼狈样子。
————
“那——我先换衣服。”
梅点了点头算作应答,看萨尔维特拉上了更衣间的帘子,属于成熟女性凹凸有致的身形透过了那一帘薄薄门帘映出。
她移开目光,随手拔弄发型旁垂下的一小绺头发,绕着食指。
手机铃声响起,她低头看了看,是来自揍敌客,毫无疑问,这一定和朔星相关,而且不是什么好消息。
扫了一眼正在脱衣服的萨尔维特,梅将手机凑到耳旁,点击了接听:“你好,这里是梅·恩格特。”
梅没有太多意外,因为从伊路米的眼神中,她可以知道他也起了对朔星的兴趣。
他是故意放跑朔星的。
萨尔维特也听到了来电的声音,她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两只手捏住内.裤的两边没有立刻穿上,集中精力努力去听,但很显然什么也没听到——全程,梅都是倾听的那一方。
“好,我知道了。”她最后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伴着结束语的响起,萨尔维特低头有些慌乱地准备穿衣服,但此时梅已经走来一把拉开帘子,露出女人凌乱狼狈的样子,一只脚抬起,弯着身子。
“路易丝·萨尔维特。”梅倚着墙毫不尴尬,眼睛直直盯着她,“帮我个忙。”
是命令的语气,萨尔维特也知道自己并没有拒绝的余地。
“你先出去。”她的面色有些不好,被迫把赤.裸展现的感觉让她很不痛快,梅的目光太过毫不掩饰。
梅拉回了帘子,虽然仅透过一层薄帘,但她的声音却变得沉闷异常:“帮我找一个人,如果看到了她,就来联系我。”
得知朔星逃跑时,梅没有太多慌张,她很平静地挂了电话,丝毫没有在意她所谓被一同带走的“亲弟弟”,出于一种直觉,她知道,她们一定会再见面。
她改变了主意。
就那么将朔星带回罗浮太过无趣,相比乖乖当一条叼着骨头回家的狗,她更想藏起她的珍宝,不让任何人发现。
长生种和长生种之间的孽缘会牵引她们。
“那个人的特征是什么?”萨尔维特问。
梅没有思索太久:“她叫朔星,金发,眼睛很奇特。”
“奇特?有多奇特?”
“如果你真的见了她就会知道的。”没由来地,她带上了几分炫耀的心思,“那是一双不属于人的眼睛。”
————
轮船即将开动,在离港的前一刻,朔星扒住入口边缘,单手发力跃进了船中的其中一个房间。
逃票成功!
对于这种逃票的行径,朔星并不陌生,或者说已经熟门熟路。
作为在逃通辑犯,星际和平公司当然不会傻乎乎放任她满宇宙四处跑,所以流浪时,她前往别的星球的唯一途径就是混上星舰。
比起安装了一大把检测系统的高科技星舰,一艘属于落后文明的轮船想要混入难度简直小菜一碟。
她松开了被一直捂住嘴的乔,看男孩大口大口地呼吸了起来,尚未过神的身子发着抖。
不得不说,他咬得很用力。
伤口蠕动起来,在恢复如初后,朔星开合了几下活动手掌。
乔缓过了神,眼眶里蓄满了泪,骨子里属于孩童下意识的求救本能促使他没有经过太多思考就向后退了一步。
注意到朔星并没有把目光放在他身上后,他扭头就跑,同时呼救了起来。
现在没有爸和妈,他知道自己孤立无援。
“救——”
短促的呼枚声刚漏出一点就被尽数卡在喉咙,从重新捂住他口鼻的手上,一股力将他向后拖去,撞进带了海水湿气的怀里。
乔惊恐地睁大眼,浑身僵硬。
“听着。”朔星低下头,凑到男孩耳边,语调冷漠结霜,“别动,别叫,别跑,不然的话,杀了你。”
“听明白了吗?点头或者摇头。”
她略微压低了声音使自己看起来更有威胁性,在得到男孩的点头后,她放开了他,后退一步,和他空出距离。
脚踩在厚地毯上软绵绵的。
这当然只是吓唬他的话,但对于仅凭下意识就带走了乔的星,这是最简单粗最且有效的解释方式。
一想到还不知道之后要怎么处置乔,她就开始头大。
小孩子一向很难搞,尤其是八九岁的年纪,稍微懂了一些东西,不好糊弄,但偏偏不糊弄又不行。
相隔七八年,朔星头一次和当时的离烠产生了共情。
“你现在被我挟持了,乖乖听话,这样我就不杀你。”朔星竖起在食指,“所以现在好好跟紧我,不然所有人都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