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冷凝成冰,尖锐、凌人,冰碴尖针的锋芒一刀一刀剜着朔星的血肉,她的手紧了紧,但眼里并没有畏惧。
这个世界有着独特的能力体系:念。
对于习念者和普通人来说,能否掌握念天差地别,单就看不到这点,在实战中就已经是极大的优势。
伊路米的体术并不差,甚至是很好。
朔星知道自己这次很悬,但她同样的不觉得自己会输。
生死决斗是一场鲜血淋漓的赌博,能否获得胜利并不是最重要的,重点是就算是输,也要从别人身上狠狠撕咬下一块肉,像只贪婪的鬣狗。
“三。”
打破紧张局面的是伊路米的倒数。
男人的神色永远保持着古井无波的平静,猫眼大而黑。
都说眼睛是心里的窗户,但伊路米的窗子前隔了一层雾,摸不到,但却阻挡住了一切风景,让你完全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些什么,甚至于你能感知到的属于他的情绪只是他自雾中探出无关大雅的冰山一角。
“二。”
他是什么意思?倒数?
朔星可以确定这一定有古怪,因为黑发男人从头到脚都保持着一种胜券在握的自信,但她并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手脚。
她想现在立刻顺着阳台逃出去,但是伊路米站在了靠窗的那一个方向,如果想要跳窗,无一例外必定会和他正面碰上。
现在的局面也是他提早就料到的吗?
“一。”
朔星决定放手一搏,脚下用力,身体向前,手中的武器向伊路米挥去。
“——零。”
在最后的话音落下,一阵奇异的脱力感瞬间席卷了全身,将所有力道吞食殆尽,朔星趴倒在了地上,因为地毯足够厚,吞下大部分疼痛。
手指再也握不住武器,无力地松开。
她感觉眼前在变黑,头脑钝钝地疼,将她拽进更深层的黑暗。
是迷药啊。在失去意识的最后,她得出了答案。
月光自被拉开的窗帘间倾斜,冷得深入骨髓。
朔星看到了抱臂站在阳台上,神色显得轻松惬意的——少女的身影。
“她已经睡过去了”看见雇主到来,伊路米出声,“请记得将尾款打到我的卡上。”
他不再看朔星,暖黄的灯打在他的脸上,但仍旧没有激起一丝生气。
“先不急,我还有一个委托要给你。”
梅蹲下身去戳朔星的脸颊,似乎是在确认朔星的状况,没有看伊路米一眼:“三天之内,看住她,完成之后我会再给你十倍报酬,到时候钱会一起结清的。”
朔星在意识中试图挣扎,用尽全力让自己保持清醒,意识扑打着黑棺材,可却怎么也戳不破那层将她与现实隔开的膜。
她并没有什么抗药性,可以说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就是她的弱点。
“可以。”伊路米很快同意。“不过如果三天之后没有收到尾款,你知道揍敌客的规矩。”
不,还有一条出路。
朔星停下了挣扎,缓步接受黑暗,沥青般的稠液没过口鼻、头顶,灌入鼻腔、肺叶,她望见一缕银白色摇曳的火苗,手向前伸,试图抓住它,全然不怕它烫伤自己的可能。
“轰!”
另一边,达成协议的少女正准备离开,台灯柔和的光映在床上人的脸上,柔和轮廓。
但突然,白光闪现,虽然只有一瞬,但足够照亮房间,引起两人的注意。
“泥……她在挣扎。”
梅很快意识到了异象的原因,她俯下身,拨弄女孩身上的衣物,没有温度,但却已经焦黑了一大片,甚至已经无法蔽体。
女孩的眼皮在不停颤动。
“她之前被药倒过一次,现在在逐渐产生抗药性,接下来昏睡的时间会越来越短。”男人声线没有起伏,“仅凭D-S-1419已经快困不住她了,真是惊人。”
“所以需要你费点心思,看好她了。”女性的手抚上女孩的眼皮,自上向下,平静了颤动的抗拒,“天下可没有免费的午餐。”
“这真是个亏本买卖。”
“但换个方向想,这次的酬金可是前所未有的高,不是吗?”
女性的声音系缓得尤如流淌的月光:“乖孩子,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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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29日16:39分
太阳光绸缎似的洒落,从玻璃的窗子中映出空气中浮动的灰尘,金色的微粒填满了佣人刚打扫过的这间房间,像无数个小太阳,散发着炙烤陈旧空气的腐朽气息。
乔没忍住看得入了神,伸出手,想要抓捕那些太阳的子嗣,但却只引得金色浮动更加频繁。
“乔——乔·恩格特!”中年男人的呼喊声从远到近,暗含着隐隐的不耐烦,透过门板变得扭曲厚重。
那是他的家庭教师,格尔德·施穆茨先生——一个只会用木戒尺重重打他手掌心,还借此来向爸索要工资的卑劣无耻的穷鬼。
听到他的声音,乔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只觉得手掌心被满了火辣铼的袜椒汁,疼得要命。
近几天,工资按日结算的格尔德先生被拖欠了两天的工资,因为满怀着对卢卡斯的不满,他打乔更重了,从惨叫哭喊到撕心裂肺。
但老爸是头没什么文化的蠢猪,他只会坐在沙发上一边吮手指上的沙拉酱一边的叫好加油助威,完全没有意识到他最亲受的这满腔的怒火完全来自于他自己,他可怜的儿子本不该受这无妄之灾。
乔在内心暗自诅咒,希望老爸的老爸让弗林去教导老爸,然后在老爸被打时拍手叫好,但很可惜,现实总残酷得让人绝望,希望也只是希望——因为老爸没有老爸。
不能被他找到。
乔的心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格尔德一间一间打开着紧闭的门,大声呼唤他的名字,乔都可以想象到山羊胡老头面颊涨得通红的模样,滑稽可笑到像马戏团猴子的大红屁股。
他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他知道这样下去他迟早会被抓到。
以前老妈会护着他,可现在老妈回家得越来越晚,见到他也不会再上来亲他叫“亲亲心肝小宝贝”,现在这栋房子里没人能救得了他。
不,有一个办法。
他突然灵光乍现,停下了模仿格尔德的老气横秋的踱步。
他还记得大概是三天前,姐带回来了一个女的,一个被他砸过又救了他的穷鬼。
现在姐不在家,而她自从进了姐的房间就再没出来过,她一定会为了他打掩护的,一定,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好啊!是个方法。
乔脸颊上绽开了笑,他也不管空气中的太阳了,扭开门,一溜烟趁弗林一个不注意逃向了楼梯的方向,奔向了三楼,脚步声在楼梯上发出咚咚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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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28日12:53分
“好梦,朔星小姐。”
又一次放倒醒来的朔星,伊路米抱起她从阳台进入房间,女孩的身上被鲜血染红,但那些他所造成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愈合。
他关闭了床边伪装成开关的D-S-1419挥发装置,然后打开窗户,重新恢复了呼吸。
这是第五次了。
D-S1419是新出现的一种迷药,无色无味,容易在空气中挥发,只需要一毫克剂量就足够药倒一间篮球场的人,而这一次雇主给了伊路米足足十毫克。
本来这些药剂足够一个人睡个天昏地暗了,伊路米甚至都打算好了在迷倒朔星之后在空闲时候再接几个奥托杜雷港的任务赚多份钱,但他承认他有些低佑了朔星的抗药性和代谢能力了。
愈合能力超强,新陈代谢极快,这种体质实在神奇,也难怪雇主要留下她,因为哪怕是他都对于朔星起了兴趣,想要占为己有。
有些难办了呢。
他摸着下巴皱眉,虽然雇主所约定的三天马上就要到了,可现在的D-S-1419已经对累积了抗性的朔星起不了太大作用了,为了不让她乱跑,现在他完全走不开。
还有一单,杀死萨尔维特家的掌权人。
突然想到了什么,伊路米掏出手机拨打电话。
“……伊路米?”电话很快接通,男人的声音有些慵懒,伊路米听到对面来自女人的轻喘,被震耳欲聋的摇滚乐盖住,“有什么事吗?”
用脚指头都能想到对面发生了什么。
伊路米并没有多少打扰别人好事的尴尬,声音依旧平静:“有哦,很重要的事,所以去个安静的地方吧,西索。”
对面的男人叫西索·莫罗,是他前不久认识的人,虽然不一定能信任,但实力不错。
西索哼笑了一声,从酒吧不太柔软的沙发上站了起来,沿着手中高脚杯杯口的口红印记,他将橙黄的酒液一饮而尽,然后把空杯子放在了一旁堆满各式酒瓶的小桌上。
灯光昏暗,尤其是在远离舞池的这一边,沙发上的女人显然还没从刚才的接吻中缓过神来,呼吸有些乱,看到西索的动作,她扯住他。
“你去哪里?”
男人笑得多情,但又很薄情,他拉开女人扯住他手腕的手,因为醉酒,没用多少力女人就松了手:“我现在有要紧的事,就先走一步了,小路易丝……”
女人有些不可置信:“你打算抛下我了?用这种毫无绅士风度的退场方式临阵退缩?”
她整个人蜷缩在沙发上,头发披散,有几缕被汗湿润在面颊,整个人透露出凌乱性感的美。
西索从鼻腔深处发出一道鼻音,对于女人的话不置可否。
他捧起女人的手,在上面落下一吻,女人的粉色指甲油在酒吧五颜六色的灯光下闪着莹润的色泽:“小路易丝,希望我们还有机会再见。”
他抽离而去,没有再理会身后的呼唤声。
西索的心情不错,这是伊路米在和他互加联系方式后的第一次主动联系他。
伊路米很强,而他一向喜欢强者,尽管因为伊路米背后的家族势力,如果真的对他下手场面会很麻烦,但伊路米本身也已经足够有趣。
可以当一个不错的合作和解闷对象,这是西索对伊路米·揍敌客的评价。
穿着张扬的绿发男人扭开了楼梯间的门,有些生锈,发出刺耳的尖叫。
光从外面照了进来,男人的影子被拉长扭曲,重重压在靠着墙热烈亲吻的男女身上,其中女人短到大腿根的裙子被掀开,不难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啊…有人呢……
“滚出去!谁让你进来的!保镖呢!”男人没有转头,语气算不上好。
只是普通人……真无趣呢。
西索鼓了鼓脸,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间夹了一枚扑克牌。
危险的气息在黑暗的楼梯间炸开。
女性恐惧的惊叫划开了男人的喉管,然后混着腥臭的血倾斜而出。
原先属于这间楼梯间的暧昧氛围被飞溅在脸上的滚烫血液冲刷得一千二净,女人只惊恐地看着前不久和自己热吻的对象头颅滚落在地,躯干压住她。
“出去。”凶手脸上还带着轻浮的笑,单手抚上额头,将头发向后撩,他很高大,近乎俯视穿了高跟鞋的女人,“记得随手关门~”
血腥味弥漫充斥了整个楼梯间,悉数融化在了不见五指的漆黑中,西索背靠着墙,点开不久前挂断的电话。
屏幕的微光打在脸上。
“帮我个忙,西索。”是秒接,男人的声音很中性,“帮我杀一个人。”
“杀谁?”
“路易丝·萨尔维特。”
西索离开后,酒吧角落的卡座里
路易丝·萨尔维特的头发有些乱了,但她懒得去做整理,只是叼住一根女士香烟,从一旁桌上的小包里掏出打火机。
“咔嗒”
指甲盖大小的火焰转瞬即逝,只留下若隐若现的猩红一点,萨尔维特夹住它,深吸了一口,让那一枚小点向着手指的方向上移,烟雾朦胧了她明丽妩媚的面容。
萨尔维特不经常抽烟。
她上一次吞云吐雾还是在大半个月前,那时她刚和一个听话的模特度过了美妙的一夜,转头得知了自己被杀手盯上的消息,只有尼古丁能短暂疏解她那不愉的情绪。
她承认她现在很烦躁,或者说这份烦躁从半个月前开始一直持续到了现在,当新认识的炮.友临阵脱逃后,这一切情绪到达了顶峰。
[来合作,怎么样?]
萨尔维特还记得那是一个早晨,恩格特家一向听话乖巧的女儿给她打来了电话。
那是一切的源头,正像从海平面最尽头一点一点涂抹开的鱼肚白,海面上闪烁着鱼鳞状的波。
萨尔维特对梅印象很深,这来源于少女的一种气质,当她在学会上看到少女楚楚可怜的样子时,她就明白了梅绝非表面上的那么干净。
这些迷惑一般人倒还看得过去,但对于常年混迹上流社会的老油条,这演技稍微有些过于走心。
所以接到梅的电话时,她并没有太多惊讶,而是把自己放松陷进柔软的床铺中,肩膀抵住手机,细细欣赏自己刚做不久但已经有些腻味的美甲,据说这是最贵的款式。
[合作?小妹妹,先不说你是从哪里搞到的我的私人号码,背着自己的父亲联系他的生意伙伴,这可是很危险的行为哦。你猜如果我去打个小报告,你的下场会怎样?]
她的话里带笑。
该换个款式了。她想。
随着时间,最贵的款式也会失去价值和地位,总有新的代替它的地位。
梅的声音冷漠平静:[可你不会的,不是吗?因为你也在渴望着合作,你不可能割舍远洋这块流油的肥肉……海港协会该换人了,这是所有人的心声,因为奥托杜雷港的本地势力,恩格特家已经霸占这块肉太久太久——卢卡斯只是明面上的傀儡,真正运作一切的他的妻子艾尔莎并不是那么好搞定的。]
[只差一个最先出头的人,所有的势力都会和闻到血味的鳄鱼一样蜂拥而上,但偏偏没有人出头。]
[说得不错嘛。]萨尔维特咯咯地笑,[但小妹妹,最先出头的人不一定讨得到什么好处,我为什么不直接看你们斗个两败俱伤,然后凭借先手情报坐收渔翁利呢?]
[合作也是要筹码的,我不拒绝钓饵,但前提是饵料美味到足够打动我。]
她在等梅让出更多利,但女孩接下来的一切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先出手不一定得到什么好处,但是只后出手一定只会争到饵料的碎末,况且,您一定会答应的。]女孩轻轻笑道。
[凭什么?]
[因为你早就无法置身事外了,路易丝女士,也许您听过揍敌客。]
火烧到了未端,狠狠烫了一烫萨尔维特食指和中指的正中,针扎的刺痛吓得她一机灵,下意识甩开手,一颗赤红的小圆摔在地上,分成几个小片,然后一点一点地黯淡下了光芒。
萨尔维特揉了揉被烫到的地方,如果此时的环境没有那么昏暗,可以看到她食指的第一个指节末端和中指第二个指节的正中处有一块深色的疤——这来源于她喜欢夹住香烟正中间的习惯,因为怎么也改不掉,她被烫过不少次,后来留了一小块不大明显的疤。
真是的,又烫到了。
舞池的乐音仍引领男男女女摇晃的躯体,多色的彩灯闪烁旋转。
女人打开手机,下意识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多,消息栏里跳出十几分钟前发给她的信息,因为静音没有被她所接收。
——[艾特纳尔弗罗斯特路219号,我在那里等你。]
这是梅的留言,萨尔维特把头发别到耳后,内心暗骂一声,拎起了包包。
等到西索回到卡座,那里已空无一人。
————
“姐?”
木质的房门隔开了内外,乔用微不可察的声音唤了一声,然后一下扭动把手,门没锁,他飞快地开门进去然后背靠房门舒了一口气。
房间里很安静,乔环顾四周,除了一些必需品,只剩书桌上满满当当的厚书,很新,似乎没怎么翻看过,阳台的帘子拉得严严实实,透不进光。
没人?
乔有些疑惑,边向前边向四周看。
梅的房间并没有太多生活痕迹,虽然整洁,但缺少了对于乔来说称得上有趣的东西,一直走到床边,他低下头,被躺在床上安睡的女孩吓了一跳。
不是没人,只是刚才在门边,太暗了才没有看见。
她难道一直在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