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妙的感觉。
明明在地下时一直盼望着一切赶紧结束了吧可真烦人啊,可当真正到了洞窟的出口,顺着狭窄到仅供一人猫腰通过的通道,看到被人拆开的木地板和从上方投来的暖色灯光时,这种不真实感一下到了顶峰,带起一阵怪异的感受。
尘埃落定的心因为最后的道别不可抑制差了下去。
就像填满气的气球,啪的一下被摇曳的火光扑破了外皮,然后除了一地狼藉什么也不剩下。
记忆里很长很长的经历,总的算下来才不到三小时。
率先爬出去的是库洛洛,其次是侠客,派克诺妲,最后是朔星。
在朔星被派克诺妲拉上去的第一时刻,她被灯光刺得睁不开眼,泪水蒙住了世界,等到用手腕外侧干净的皮肤擦去泪水,她才恍然,这里的陈设似乎无比熟悉。
桌椅,酒瓶,暖色调的中性装饰,一枚粉色的宝石躺在吧台——那是朔星作为酒钱留在酒馆里的。
毫无疑问,这里是科尔克的酒馆。
一切都形成了闭环。朔星想。她出发于酒馆,又回到了酒馆,启点即是终点,她曾与一切擦足而过。
她忍不住好奇,出口就在酒馆之下这件事,科尔克知道吗?但很快,看见静静坐在角落的死尸后,她想,他大概是知道的,甚至提前他们一步出来,意图不明地守在出口。
切割冰块的刀静静在不远处的地板上躺着——如果他守好了出口来一场袭击的话,朔星等人无论如何是没有时间反应的,只是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他放弃了这个计划。
“这里有字。”库洛洛蹲在尸体旁边,指着一团红色。
“可以读一下吗?”
朔星凑上前去,但因为实在看不懂,拜托库洛洛。
“乐意效劳。”库洛洛微笑,“之后我教你认字吧。”
朔星沉默一下,没有立即给出回答。
[对不起,柜台有钱,算作我的歉礼。]
这是科尔克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这很明显是留给朔星的,朔星打开柜台抽屉,找到了一大摞零碎陈旧的纸币和硬币,在钱堆里,深深埋了一张紫色的银行卡,背面写着数字。
“这是维尔度世界银行的会员卡,这个颜色,里面至少有一亿戒尼。”身为“行家”的侠客挑眉,“真大方啊,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收好吧朔星小姐,总能用上的。”
朔星咬着下唇沉默不语,那种奇怪的不真实感又一次席卷而来,牵动她的神经。
科尔克的目的是什么?他为什么又在关键时刻放弃了偷袭写下这几句莫名奇妙的话?他到底是哪一方的人,抑或是什么都不是?他留下钱到底是为了什么?
疑问像洗盆里的肥皂水,一团又一团坐着小小的肥皂泡,但她注定得不到答案了。
无他,因为在场唯一能解答这些的人此刻正静靠着墙根永远沉睡。
“这是什么意思。”她的大拇指和食指捏紧了手里的紫卡,指尖泛白。
“歉礼啊,他不是说了吗?”侠客的话里带着理所当然,“哦,你还不知道吧,当时在地下的时候是他联合了阿蕾娜,只可惜后面计划失败了,大概是良心发现了,这本就是你应得的,毕竟当时信任他的人是你。”
他手里拿了瓶朗姆。
“看,这还有好多酒,不要了多可惜。”
你应得的……你应得的…你、应得、的。
朔星更用力地捏紧了卡片,下唇被咬出血,泛起细密的疼,但很快伴着淡淡的痒意愈合如出。
这是什么?游戏MVP结算场景吗?
朔星不明白自己在难受什么,没由来地心底涌出一股强烈的不适,随着酒杯里酒液的晃动越来越强烈,直到再也抑制不住,翻江倒海。
“嘶!啊呀!”随着侠客小声的惊叫,一瓶藏酒从高高的酒柜上摔了下来,砸个粉碎,酒液溅到了裤腿上,顺着地板和开了科尔克身旁的血字。
派克诺妲低头挪了挪脚:“小心些,侠客。”
“真是太可惜了,不小心手滑了。”侠客在说。
[对不起,柜台有钱,算作我的歉礼。]是科尔克。
[成王败寇。]阿蕾娜轻语。
一路上奇怪的错觉突然涌了上来,一下子像洪水冲破堤坝一样,冲破了朔星为自己筑成的防线,她突然感觉到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像吃了毒蘑菇,世界天旋地转,伴着嗡嗡的耳鸣。
很不舒服。
这里的一切都不舒服。
“咔叭”
一声脆响,朔星生生将银行卡掰成了两截,锋利的边角划破了指腹。
“虽然很感谢,但是,我仔细想了想,出岛以后,我们还是分开了走比较好吧。”
她扯了扯嘴角,对这些明显和她不是一路人的同行者说,手指搓开了已经愈合伤口上的血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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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声细细地响着,在黑暗里显得异常黏腻,这是一场属于海水和陆地缠绵的接吻,流淌的极光和岸边四个外来者是唯一见证者。
朔星低着头,抬手摸了摸脖子。
那条丝带已经消失了,时间一到化成了一种更无形的力量伴她左右,看不到,但一直都在,这也是她在此世唯一的稳定装置,她的河中稻草。
“你在不高兴。”库洛洛缓缓走到她旁边,“为什么?就因为侠客拿了那些酒吗?”
远处被点名的当事人正饶有兴致研究德雷留下的小型机动船。
唯一没有被埋入坟冢的死尸躺倒在一旁的陆地上,脖子上的裂口沾了土灰,两眼无神。
当时应该把他一起埋葬了的……朔星有些懊恼。
在距酒馆不远处的地方,朔星发现一个土堆,上面立了一块木板,上面什么也没有写。
那是岛民们的坟冢,而埋葬他们的人,毫无疑问地,是已死的科尔克,不知出于什么心情,朔星在土堆旁也挖开了一个坑,用以填埋科尔克,只是没有立碑。
泥土被冰冻的腥味似乎现在还近在咫尺,朔星仍低着头,脖子传来阵阵酸麻,心情低落了起来。
就像吃一枚糖丸,外皮迷惑人包裹的糖衣融化在嘴里,露出糖衣之下苦味的真实情感,她开始忍不住想,这次爱神岛之行当真收获颇丰吗?
她错了,这只是一个针对朔星和库洛洛等外来者而言满载而归的结局,在泥火鱼燃烧的白色焰火之下,躺了其他人无声的尸骸,腐化成土里的泥。
她几乎都快忘了。
[我要你为苦难而悲怆,为生命的逝去而悲凄。]
青年的话似乎还近在耳畔,朔星抿着唇,眼尾倦怠地下垂,身体因为重新的稳定而恢复了感知,脚趾被冷风冻得生疼,几乎生疮。
现在填埋他似乎来不及了……她想。
“小星?小星。”库洛洛的唤声拉回了她随着极光游离在外的思绪,放在肩膀上的手掌隔了衣服,但触感仍旧清晰。
男人的声音有些无奈:“你又走神了。”
“……鲁西鲁先生,”朔星眨了一下眼睛,转动眼球看他,“不好意思,我刚才在想事情,关于你的问题……”
她顿了一下,又继续说。
“没有不高兴,我没有不高兴,是错觉吧,我只是在想接下来的路。”
少女的眼睛在夜色里被分成深浅不同的色区,乍一看,似乎在发光,像两颗清透明丽的玻璃球。
库洛洛见过很多奇景,甚至是已经就此绝迹了的七大美色之一火红眼,但他不得不承认,朔星双眼的奇丽是他从未见过的,三重色叠成旋涡,摄人心魄。
这是一双不属于人的眼睛。
库洛洛收回盯着朔星双目的目光,挪到了大红色的围巾上:“是这样吗?担心前路,这也合情合理,只是既然对之后的方向一无所知,那为什么不先暂时和我们一起走呢?也好帮衬一二,等你找到了新的目标之后,我们再分开也不迟。”
他知道朔星在敷衍他,但没有点破。
“不,这倒不用了,我已经有了目标,接下来不会顺路,我要完成奇罗的遗愿。”女孩摇头,抬手碰了碰耳上的水滴状饰品。
“哪怕你什么消息也没有,只知道一个名字?”
“哪怕如此。”
库洛洛不再多说,他知道朔星已经下定了决心,不会更改,对于朔星,他不能表现得太有目的性,就像蜘蛛一点一点缚紧猎物。
于是,他状似无所谓,转变了方案说:“这样吗,祝你成功。”
侠客还在摆弄手机察找机动船的驾驶方法。
库洛洛的目光扫过亮着荧光的屏幕,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哦,对了,既然要分开,到城镇上的时候,我们去挑一款手机吧,加个联系方式,也方便联系。”他说出了蓄谋已久的话,又移开视线,转头看她。
手机?哦,对了,手机。
突然想起了什么,朔星把手伸进里衣的袋里一阵摸索,掏出了已经被她彻底遗忘的手机。
好几天没用,但手机的电量依旧是满格,一点没有少,只可惜信号依旧为零,大部分功能都用不了。
手机初始的壁纸上,庇尔波因特灯火闪耀。
她摇了摇手机:“不,我想不用了,我有手机,可以试一试加个联系方式。”
因为不常玩,她几乎都快忘了,随着她来到这个世界的,还有这小东西。
本以为两个世界的产物无法互通,朔星也只是抱着一个试一试的想法,没想到随着叮的一声响,通迅录界面显示好友添加成功。
“这样就差不多了吧。”
同时,侠客也找到了详细的教学方法,随着发动机的轰鸣,船开始抖动起来。
他们该走了。
最后一眼,朔星望了被雾气笼罩的远处。
“能请你帮个忙吗?鲁西鲁先生。”她的目光收回,落在了德雷的尸体上,“用火把他烧掉。”
这并不是一件难事,念能力形成的火,烧起东西总是更快些,浪费不了多少时间。
于是,在极光下,风把灰烬送向了大海,混着惨白的浪沫,船缓缓驶离这片再无生气的冻土,在墨汁一样的海上划开两道波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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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时间后
船夫叼了烟卷,摇着船的方向盘靠岸,船上的几位客人上岛,却只见一片死寂的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