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稳,我没法扶你了,你自己当心。”钟离春坐在马上,转头对孙伯灵说道。
“你能行吗?要不再休息一天吧,别硬撑!”孙伯灵有些担心地看着她受伤的肩。
“没事,又不是什么致命伤,先赶紧回到齐国再说。”钟离春笑道,“坐好,我们出发。”
骏马在山林间奔腾不息,头顶的太阳转了一圈后,临淄的城墙终于在远处若隐若现。钟离春策马向着城墙跑了过去…
“钟离姑娘!”路旁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钟离春停下马,回头,有些诧异:“禽先生?你怎么在这?”
“我从田将军收到你们消息的那天开始算,估计着你们昨天就该到临淄了,就一直在这等着。”禽滑扶着孙伯灵下马站稳,和钟离春一起牵着马往前走,“你们怎么晚了一天?”
“路上耽搁了一下。”钟离春暗暗制止了正要说话的孙伯灵,抢在他前面说道,“禽先生特意在临淄城外等我们,是有什么事吗?”
“钟离姑娘,孙先生…”禽滑低下头,迟疑了片刻,才说道,“不能回临淄了。”
“为什么?”钟离春惊讶地问道。
禽滑警觉地四下看了看,见没人,才示意他们跟着他走向一旁的树林,边走边压低了声音说道:“大王的疑心仍在,迟迟没恢复田将军的兵权,甚至还听信了不知哪里来的传言,说孙先生对齐国心灰意冷,要投奔楚国,那日大王大发雷霆,要将孙先生满门抄斩,多亏田国将军带着一众武将苦苦劝谏,直至以死相逼,才打消了大王的念头,只是大王放出话来,等孙先生一回齐国,就要以重罪处罚。田将军特意让我来告诉孙先生,他已经想办法连夜把你的两位堂兄送出齐国安置了下来,让你不用担心,他会照看他们的。”禽滑带着他们走到藏匿在树林间的马车旁,“孙先生,田将军说,你先去避避风头,暂时别回齐国了,他与韩国的申大夫是至交,这是他的亲笔信,你去韩国找申大夫,他会收留你的。田将军给你备了马车,路上要用的东西都放在里面了,还有一名仆从照顾你,你快出发吧!”
“糊涂蛋!”钟离春气愤地骂道,“孙先生为齐国立下汗马功劳,大王竟会相信如此捕风捉影的谗言!真是老糊涂了!”
孙伯灵沉默地低着头,敛住眼底的波澜,许久,才重重地叹了口气。
“…罢了。既然如此,我也只能先去韩国躲一躲了。”
禽滑拍了拍孙伯灵的肩,平日口若悬河的他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最终只是叹了一声,开口道:“孙先生,你多保重,到了韩国之后,你一定会东山再起,再建功业!齐国这边的事你不用操心,田将军会照顾你的家人,也会帮钟离姑娘安排…”
“不必了。”钟离春打断了他的话,坚决地说道,“我不会和孙先生分开,孙先生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孙伯灵猛然抬头,看着她,眼中压抑着复杂的情绪。
禽滑沉默了一阵,叹了口气,“既然这样,你们快上路吧。”
“禽先生。”孙伯灵突然开口道,“车上有没有创药?”
禽滑一愣:“你们有人受伤了?”
孙伯灵不理会拼命给他使眼色制止他的钟离春,点了点头,“我们在路上遇到了刺客,他们人太多,钟离姑娘…被刺了一剑。”
“啊?”禽滑一惊,关切地看着钟离春,才注意到她苍白的脸色和不自然地垂在身侧的左臂。“钟离姑娘,你等着,我这就去找医师来!”
“没事没事,就他大惊小怪。”钟离春白了孙伯灵一眼,赶忙对禽滑推辞道:“禽先生,不用这么兴师动众的,让人看见就麻烦了,你回去吧,我们也要赶紧赶路了。”
“这附近很荒凉,轻易不会有人。”禽滑说着便转身要往外走,“今天也晚了,你们先在这马车里住一晚上,明天一早再走也不迟,我这就去跟田将军说,让他派个医师来给钟离姑娘看看伤,再拿些药材…”
“真的不用…”钟离春还要推辞,孙伯灵却拉住了她,又回头对禽滑说道:“禽先生,那就麻烦你了。”
马车里,孙伯灵坐在钟离春的身边,仔细看着医师给她包扎伤口,一只手放在她身后,轻轻抚着她因疼痛而微微颤抖的背,试图给她些许安慰。
“医师,她怎么样了?”孙伯灵焦急地问道。
“钟离姑娘并未伤及筋骨,只是伤口有些深,失血不少,这些时日又过度疲劳,需要好好休养,我给她开了补养身体的药,创药要每日按时敷,包扎伤口的布也记得每日更换,过些时日就没事了。”
“那就好。”孙伯灵松了口气,脸上紧绷的肌肉线条也放松了些。
“我已经叫人去取药材了,都是最好的药,你好好养伤。”田忌担心地看着钟离春,“你武功高强,能把你伤成这样,这刺客绝不是一般人。你们看清楚刺客的样子了吗?”
“当时是黑夜,而且刺客人很多,我们也没有看清。”
“会不会又是邹忌搞的鬼?”田忌皱起眉头。
孙伯灵摇了摇头,沉思地说道:“不会,邹忌若想除掉我们,会用阴谋,不会大张旗鼓地派这么多刺客。我看那些人的身手倒是更像在军中呆过的人…”
“军中?”田忌一惊,“难道是楚王派兵追来了?”
“不会是楚王,那些刺客招招下的都是死手,摆明了要取我们的性命,而楚王需要我的兵法,一时不会轻易杀我,就算要杀我,也大可以直接派楚国大军兵临临淄城下,不至于找几个刺客暗中行事。更可能的是…”孙伯灵的眼神一瞬间变得冰冷,缓缓地吐出两个字:“庞涓。”
田忌的神色凝重了起来,“他这次没有得逞,必不会善罢甘休。我再给你们派几个武功高强的随从,送你们去韩国,你们一定要小心!”
孙伯灵长叹了一声,“田将军,大恩不言谢了…你也一定要小心,如今公孙阅尚未除去,难保不会对齐国不利,你千万要提防!”
齐国的郊外,天色阴沉,狂风裹挟着寒意,将马车上的布帘吹得猎猎作响。
孙伯灵沉默地望着路旁掠过的风景,风沙迷了眼,像是看不清前路一般。他放下布帘,车内的光线暗了下来,他的眼底却沉着更深的黑,仿若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
“先生?”身旁传来钟离春的声音。孙伯灵转过头,见钟离春正单手撑着坐起,赶忙过去扶她起来,又在她身后垫了几个软垫,让她靠坐上去。“你怎么又起来了?多睡一会儿,伤才好得快。”
“我睡不着。”钟离春往旁边挪了挪,“你坐过来点,把腿伸开舒展一下,省得一会儿又难受。”
孙伯灵点了点头,挪到钟离春的身边,用手辅助着双腿慢慢伸直。
“到哪了?”钟离春随口问道。
“刚过了阿泽,沿着河再走大概三舍就出了齐国了。”
“你对这一带倒是熟悉。”钟离春转头看了他一眼。
“…我就是在这附近长大的。”
“哦?”钟离春挑了挑眉,“倒是从没听你说起过。”
“都是过去的事,没什么好说的。”孙伯灵低声道,眼神埋在阴影里,晦暗不明。
“你家里还有人在这边吗?”
“没有了。”孙伯灵叹了口气,“我没有别的亲人了,只有两位堂兄,还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钟离春安慰他道:“你放心,田将军是守信用的人,他说了会照顾你的两位堂兄,就一定会照顾的。”
“我不是信不过田将军…”孙伯灵摇了摇头,移开眼神,尾音渐渐低沉了下去。
马车内一时静了下来。
“我四岁丧母,九岁丧父,是我的叔父把我抚养长大的。我叔父对我视如己出,两位堂兄也都把我当成亲兄弟,小时候,他们常带我在这附近玩耍,上树摘野果,下河摸鱼…”
孙伯灵的眼中闪过一丝温柔的笑意,目光落在了远方,仿佛穿过马车,望向了更久远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