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阳光,勾勒着青翠的山林,随着微风静静地摆荡。树荫下开着些星星点点的花蕾,静谧地铺展开来,环绕着一小片空地上简朴的石桌石凳。
“啪!”
清脆的落子声后,须发皆白的老者微笑着抬起头。
对面的青年略带羞赧地颔首道:“先生棋艺高超,弟子甘拜下风。”
老者不言语,伸手拨动了棋盘上的一颗黑棋,一瞬间,黑白局势逆转。青年脸色微变,老者这才抬头笑道:“杀伐果断毫不含糊,计谋深远却又留了后手,着着首尾相应,便是让棋,也让得只差一着,可惜,还是露出了痕迹。”
青年急忙摆手道:“先生误会了,弟子并非有意退让,只是棋艺不如先生…”
“伯灵,”老者打断了他的话,“你不日便要应庞涓之约,出山去魏国了。不如趁此机会,为师送你两个字吧。”
“是,先生。”
老者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无畏。”
孙伯灵一怔,似有些急切地说道:“先生是指,今日占卜之事?其实不必先生说,我也早已料到,想要建功立业,绝非易事,一开始一定会经历不少磨难和周折,先生放心,不管经历什么,我都会坚持下去,不会辜负先生的教导…”
“不,为师并不是指今日占卜所言,为师已经告诉了你,你不至于大难大凶,所以为师也并不担心你会坚持不下去。”老者笑道。
孙伯灵有些迷茫,“那先生是指什么?”
老者指了指棋盘,“伯灵,为师既然同意你出山,就说明为师已经认可了你的能力,觉得你学识已经足够独当一面了,可是今日邀你来对弈,你却还是甘居于为师之后,甚至不惜让棋——”他伸手制止了正要出声辩驳的青年,“你不用瞒着为师,你这一列棋子中唯有这一颗走向与其它都不相同,落下此子时,你的手也略有停顿,这些为师都看在了眼里。伯灵,为师教导你三年,并未对你藏私,你也该知道为师的为人,你超过为师,为师只会欣慰,而不会生气,你又为何如此?”
孙伯灵移开眼神,低下了头,小声道:“弟子只是觉得,过几日就与先生分离了,不想在最后还让先生不高兴,更是舍不得先生…”
老者笑了出来,“你无论资质、才学还是意志力,都是一流,为师坚信,假以时日,你终将威震天下,所以这‘无畏’二字,并不是为了你的功业。以你的才干,这世间无论怎样的战局或谋略都困不住你,唯一能困住你的,只有你自己的心。你为人正直,重情义,只是有时太执拗于你自己内心的标准,反而让你一叶障目,看不到周围人的真实意图。正如今日,你明明想赢,也明知你赢了为师,为师绝不会怪罪,却太过顾虑礼教,以为只有输给为师才会让为师高兴,结果反而弄巧成拙。为师赠你‘无畏’,即是希望你在对待身边人时,亦能如你对待战局一般,不囿于世俗与规则,不畏惧牵绊与险阻,坚持走自己最想走的路。”
“是,弟子记下了。”
“兄长,请问鬼谷先生住在这吗?”
孙伯灵从烟雾缭绕里抬起头,看到一名衣着朴素的青年背着剑站在面前。
“你找鬼谷先生有何事?”
“我来找他学习兵法。”
“鬼谷先生招收弟子十分严格,十个来求学的,能收一个就不错了…”孙伯灵一边拨弄着火堆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
“那我就是那一个。”
孙伯灵扬了扬眉,抬头上下打量了青年一番,笑了一声,“小兄弟,你很自信嘛。”
“那当然。”青年扬起脸,睥睨地看着他。
“走吧,”孙伯灵转身带着青年往山上走去,“我带你去找鬼谷先生。”
“先生,山下有一名青年想拜您为师…”
老者打断了孙伯灵的话,“不收。”
孙伯灵一怔,“先生,您还没有考问过他,怎么就决定不收了呢?”
“因为,那是个女人。”
孙伯灵失笑道:“先生,您误会了,那是个年轻男子。”
老者抬头浅笑着看了他一眼,“伯灵,按我的话去给她回吧。”
“女人怎么了?女人也能杀人,也能带兵打仗!”青年涨红了脸,气愤地说道。
“姑娘,你别误会,这只是鬼谷先生的规矩…”孙伯灵慌忙解释道。
“狗屁规矩!告诉那老头,他不收拉倒,我还不乐意跟他学呢!”青年头也不回地转身走去。
“哎,你…”孙伯灵看着她的背影,欲言又止。
“先生。”
老者放下手中的简册,指了指身边的坐席,“坐吧。”
孙伯灵坐下,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了,“先生,那名兄弟…那名姑娘,我在上山的路上跟她交谈过,像是个有才能有毅力的人,先生为何不收她呢?”
老者笑了笑,“伯灵,你常说你要改变战争规则,怎么现在连为师的规则,你也要改?”
孙伯灵赶忙拱手道:“弟子不敢。”
“为师这样做,自有道理。倒是你,”老者捋了捋胡子,“才华过人,只是实在太容易相信别人,这是你的弱点,太过轻信别人的人,就会被人利用。”
“弟子记住了。”
“为师让你烧的孙子兵法竹简,你烧了吗?”
孙伯灵的脸上露出了痛心的神色,“烧完了,只是…先生也说,这是世间仅存的一部孙子兵法,为何让弟子烧掉呢?”
“你已经将孙子兵法烂熟于心,又何必留呢?”老者笑道,“以后,便看你如何将它发扬光大了。”
孙伯灵眼神坚定地一拱手,“弟子必定不辜负先生的期望!”
“好了,不说这个了。”老者指了指一旁的房屋,“你的行装都打点好了?”
“好了,明天天一亮就能出发了。”
老者神色凝重,沉默不语。孙伯灵有些诧异地看着他,试探地唤道:“先生?”
“去吧。”老者微微闭上了眼,仿佛陷入了沉思之中,“战局,该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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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谷山间,群峰环绕,溪流潺潺,微风吹过,带来草木特有的清香。
“孙兄!”一个身影从清晨的雾气中跑了出来,片刻后,一名皮肤微黑的少年,站在了孙伯灵的面前。
“今天这么多鱼!”少年看着孙伯灵手中提着的竹篓,兴奋地叫道。
“今天运气好,咱们打打牙祭!”孙伯灵对他扬了扬在山中随手采摘的香叶子。
少年咧嘴笑了起来,圆圆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梨涡,他上前接过鱼,一手攀住孙伯灵的肩膀,边走边说,“孙兄,昨天的推演,我想了一晚上,终于想出了破阵的方法,你让精锐部队深入对方中军,想要直取对方主帅,可是精锐部队就算战斗力再强,毕竟只是小股,而我这边兵力充足,所以我只要集中兵力,围剿你的精锐部队,就不成问题了…吧…”少年突然留意到孙伯灵眼中越来越多的笑容,脸色变了,尾音也渐渐弱了下去。
“庞贤弟,你就没想过,我派精锐部队,除了要袭击你方主帅之外,还有个原因,就是要诱你出击?”
“啊…”庞涓目瞪口呆。孙伯灵笑了笑,接着说道:“你先前的阵法中,大军多埋伏在两旁的高山中,我若正面强攻,你大可以派弓箭手袭击我,所以我要派精锐部队去袭击你的主帅,你担心主帅遇险会军心溃败,一定会让你的大军前来支援,这样,我就能把你的大军从高山中引出来,平地作战,就有利于我了。”
庞涓沉默了片刻,噘着嘴有些不服气地说道:“你这人,总是比我快一步。”
“我只是比你先入师门几日,你很快就超过我了。”孙伯灵拍了拍庞涓的肩,“不说这个了,吃饭要紧,你快去打点水,咱们炖鱼汤!”
…
鬼谷中少年灿烂的双眼渐渐模糊,远去,笑靥中慢慢浮现出来的,是刺骨的寒意。
“孙伯灵,如今,终于换我事事快你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