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的情形要比应暄预想中要好些,并未完全沦为苏景潇的一言堂,江珩安结合朝廷中大部分官员与之抗衡,只是雪湘卫驻扎在郊畿虎视眈眈,恐怕他们也撑不了太久。
神灵台每三年举行一次修行大会,派遣神使至各地,广邀天下能人异士前来。神灵台受陛下看重,国师地位超然,在民间亦有声望,无人敢轻易得罪。如今神灵台更是打着为陛下祈福的名头,纵然是苏景潇也不能轻易阻止,否则就是给江珩安等人口诛笔伐的筏子。
这是应暄他们潜入上京的绝佳机会。
“国师自先帝时出现,之后有了神灵台,有记载称他是从天而降,突然便受到先帝信任重用,此人神秘莫测,神灵台这些年来无任何一方势力能够插入其中。属下无能,未能查出关于他的任何信息。”
“不怪你,”应暄道,“这人确实神秘,多年来一直待在神灵台内部,就连陛下也是亲自去见他,我在上京多年也不曾见过他,是敌是友尚不清楚,暂且先派人盯着,留意其动向便好。”
应暄有种猜测,国师或与江兰弦相似,有着非同常人的能力。
宋卯点头应是:“苏景潇带走了雪湘卫的精锐,京防卫被他接管,昭州、鄞州都已倒戈,千州仍在观望,禁卫军独木难支。云泽卫已暗中集结,应叶在信中说枫阳卫在暗中协助他们,枫阳城一直是睿王的势力,睿王死后枫阳卫动荡不安,如今却也被整合了。”
应暄思忖:“枫阳卫?叶飞英和江珩安都是睿王一派的人,如今睿王已死,他们自然要为他报仇。”
“叶飞英?”江兰弦道,“你可知道他的相貌?”
应暄从未见过叶飞英,于是看向宋卯。
宋卯愣住,仔细搜寻记忆中那个远远撇见一次的人,不确定道:“身形高壮,手很长,据说叶飞英可没金饮羽,嗯……似乎眼睛很大。”
描述虽简略了些,可宋卯也实在说不出更多了,面露为难之色。但于江兰弦而言已经足够:“是叶掌柜。”
他对应暄道:“师父离开后,隔壁布店的叶掌柜也不见了,他们二人应当一直同行。”
他们说话间隙,雨已停歇,街上又恢复了热闹。凌州云泽、桐渚是边关重城,观月城相较之下不过是籍籍无名的下城,却不知这里早已成为凌北军秘密据点。
如今云泽城被天狼族把持,大楚援军驻扎在桐渚城抵御外敌,对观月城的关注减少,凌北军残部得以在此地暗中休养生息,等待应家人的召唤。
上京,云泽,诸多暗藏的阴谋如影随形,刀光剑影似乎都朝着应暄而来,要将他逼入绝境,将他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应暄,你身为天命钦定的气运之子,又该如何应对这重重危机?
江兰弦看着他,神情依旧淡漠如初,腕上图腾有些刺痛,羽翼在不知不觉中又张开了一点。
“我先回去准备。”江兰弦从他手中取回伞,对着宋卯礼貌致意。
应暄与宋卯目送他离去,宋卯轻声道:“二公子,您故意让江先生听到这些,是因为需要他进入神灵台,并借他与江珩安的关系与枫阳卫合作吗?”
应暄淡淡道:“江珩安曾受夙闲郡王苏念之的恩惠,如今苏念之胞弟苏景澈惨死,他与苏景潇必定不死不休,无需我们做什么。”
宋卯不解,但应暄并无解释的意思,他也不会多问,只是默默跟在应暄身后,宛如一座沉默的石像。
此次见到应暄的第一面起,宋卯便再也看不透这位二公子了。
应暄转而看向远处,其实,他方才说了谎,多年前初入上京那日,他曾见过国师一眼,那一眼久久不曾忘却,国师身上有着和江兰弦很相似的东西,却又多了一丝难以言说的怪异,如今想来,这种感觉愈发强烈。
应暄总觉得真正的危机并不在上京之乱和天狼族之中,可他毫无头绪。
.
次日辰时,江兰弦身着灰蓝道袍,青簪束发,腰间坠着一块刻有玉华观三字的玉牌,风骨毓秀,出尘脱俗。他双手并拢,捏了一个道家常见的诀,向队首之人见礼。
神灵台设有天地玄黄四个级别的神使,玄级尚可接触台中事务,黄级则多为下人,外遣通常是一名玄级带领若干黄级出行。
队首之人便是一名玄级使者,这人年岁看着并不大,面无傲色,始终笑容满面,他受了江兰弦的礼,笑意盈盈地说道:“朝阳道长无需多礼,您可是我见过最具神韵之人,国师大人想必会很乐意与您这般人物交谈呢。”
这是将国师排出人的范畴之外了么。
江兰弦颔首,不因这句夸赞而兴奋,玄级使者见状眼中多了些笑意。
应暄面无表情站在他身后,脸上易容成了一幅普通模样。身上穿的道袍是全灰的,比之江兰弦要普通许多。
他扶着江兰弦登上马车,而后自己也骑上一匹黑马徘徊于车侧,车队徐徐前行,向着上京出发。
这辆马车四周的黄级使者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已经被凌北军替换,凌北军情报部拥有天下最善隐匿之人,他们有一种名为人皮面具的神奇之物,几乎能以假乱真。
如此巧妙地融入其中,从容貌到生活习性与本人一模一样,竟无任何使者察觉。如今江兰弦所见到的凌北军士兵皆是精锐之才,即使失去主将也没有自乱阵脚,可见这支军队的可怕。
江兰弦又想到雪湘城,只觉得这位大楚皇帝实在令人捉摸不透。
云泽覆雪时,
冷刃卷浮霜。
天风吹琦玉,
白骨盛花。
安魂灵——
不知名的歌声从观月城的方向遥遥传来,打断江兰弦的思绪,歌者嗓音温柔,他虽听不懂歌词,却能感到其中的悲意,遂掀帘仰望,询问应暄:“他们在唱什么?”
应暄道:“寒山覆雪时,冷刃卷浮霜。天风吹琦玉,白骨盛花。安魂灵。”
“听着像是挽歌。”
“这是灵族的字音,传说很久之前凌州曾有一山名云泽,为灵族的领地,后来灵族对天不敬,招致天罚,雷电劈了九天九夜,将云泽山夷为平地。此后,人们在山的原址上建立了云泽城,故而有一群人认为自己是灵族后代,这首歌的语言便是他们所创,旨在为逝去的灵魂祷告,后来被人唱成歌谣,用来哀悼逝去的勇士。”
琦玉上染将士的血,开于战场,白骨生花,化解怨气,魂可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