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月,神志尚混沌,于江大夫身侧默默打杂。诸多百姓假病之名,进屋后两眼便没换过地儿,江兰弦无力招架,唯默默隐忍。从一声不吭到偶吐二字,这种微小之变,得到江大夫嘉许。
次月,机缘巧合下救得石斛巷一位夫人,疾病缠身数载,沉疴难愈。江兰弦不识医理,却凭借体内一股莫名之力,妙手回春,江大夫百思不得其解。此后,江兰弦仍于堂中打杂,应付那些凑热闹的“病人”,时日沉淀,应对逐渐自如,再度获江大夫称许。
至三月,江兰弦已能熟练辨识药材,初窥医术门径,最善“望”,拜江大夫为师,得名江兰弦。他道,若出师那日仍未恢复记忆,便予我一字。
春至,万物复苏,淮山之上百草丰茂。偶能上手问诊,所断病症极少出错,江大夫赞他进益斐然。
附注:本月醉翁之意不在酒之人几近于无,可见常人好奇心不过两月。
江兰弦手上忙碌不停,然神思早已飘远,心游万仞,一心二用也能得心应手。
江大夫饶有兴趣的盯着他:“想什么呢?”
江兰弦抬眸,神色安然,丝毫看不出走神的迹象,虽面无表情但他能看出那双漆黑眼瞳中的疑问,像是在说:有什么事?
相处三个月,二人默契渐生,仅凭眼神便能会意,江大夫乐了:“你这本事挺好用,若我不仔细看还真瞧不出来你的神儿飞了,”江大夫凑过去,“你教教我,我也喊你一声师父。”
江兰弦又把头低回去,懒得理他。
春雨初歇,山川焕新,草木一茬茬都冒出了新芽。最近日日都得上山,天蒙蒙亮江兰弦便起了身,去西街王家买了包子白粥,回明春堂时江大夫在院中打着一套养生功法。
江兰弦看不太懂,起初也跟着练过一次,一套下来无甚感觉,江大夫大吃一惊,上手摸骨后言他曾经应该是个练家子,骨头太标准了,世上都难有第二个如他这般标准的,天赋惊人。
奈何江兰弦失忆在前,过往之事如烟云难觅,江大夫唯有叹息,此事遂不了了之。
放下吃食便背上背篓上山,江兰弦步履轻盈,脚程迅疾,一刻不休息也不会感到劳累,临近午时满载而归。沿荫水下山,听着潺潺水声与清脆鸟鸣交织,他伸出白皙的手想挡一挡灼目的日光,刹那间,手上血肉变得透明,显现了似玉雕成的骨。
又在眨眼间恢复正常,江兰弦眨了眨眼,反复翻手,怀疑是自己眼花了,一股无法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须臾,他不再去想,继续下山。
悠悠然行至城门,这儿却不似前几日的热闹嘈杂,只一二百姓行色匆匆,期间不曾停留,城门看守侍卫也一脸严肃。
“小江大夫!你怎么在这儿站着?”程北扛着渔具走过来,看见他打了声招呼。
江兰弦颔首:“今日人少。”
他言简意赅,程北都没反应过来,顺着目光看去,对这不同寻常的气氛也摸不着头脑,突然眼睛一亮,几步上前拽着一个进门的人道:
“胡三,这么急干嘛?今天城门的人怎么这么少!”
胡三被人拽住下意识就要开骂,待看清是程北,神色稍缓,把人拉到一旁道:“是程大哥啊,你没看见吗?早晨府衙的人在城门贴榜,说今日有大人驾临,无事不要外出!”
言罢,手指向城门口侍卫身旁的榜文:“赶快进去吧,一会清道就进不去了,我也是被别人告知的,这不赶快回来了。”
程北道:“什么大人这么大排场,门都不给走!”
“哎呦我的祖宗嘞你可别乱说话!”胡三急忙制止他,做贼似的四顾张望,压低声音道:“据说是上京的大官!快点回去吧,我可不想惹事!”
说完便扯着袖子跑进城了。
程北一回头发现江兰弦已不见踪迹,就看见他已经走到了城墙边看榜。程北也跟过去,他读过一年书,勉强识得几个大字,那红底黑字写着:午时清道,闲杂人等不可进出。
程北低声道:“胡三说是上京的大官要来,怕我们冲撞了。”
江兰弦神色平静:“先进去吧,马上午时了。”
入城,平日热闹的主街此时冷清非常,想来都是得到了消息回家了,不过两侧屋舍大门半掩,隐约可见三两百姓探头探脑,想要看热闹。
与程北别过后,江兰弦便朝明春堂赶去。
一队士兵从城北快步跑来,为首的是一个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面目严肃,气势威严。
江兰弦一月前与江大夫去栖州府衙时曾与此人有一面之缘,他是栖州长史乔原,今日却在这个小城中出现了。
乔原甫一现身,便雷厉风行指挥清道,身后士兵迅速列成两队立于路旁,将街上滞留的百姓驱至后方。江兰弦默默退至巷口,半个身子躲在阴影中,不曾引起注意。
乔原脚下生风行事利落,指挥有度,未几便已清道完毕,随后屹立于城门一侧。
不消片刻,一阵马蹄声如雷贯耳,掀起黄尘漫天而起,一队人马疾驰而来,马上甲士装备精良,威风凛凛,与淮荫城之守城士兵相比,实有天壤之别。
江兰弦目测有三十余人,他们临近大门时稍稍减了速,乔原拱手对着为首之人行礼,他却不曾停下而是带着甲士直冲入城!
那人骑着一匹高大骏马,身姿矫健,一袭圆领红袍夺目耀眼,于一众冷硬兵甲之中,似灼灼烈焰,丰神俊朗,潇洒非凡,令人不禁为之侧目。
江兰弦只淡淡瞥了一眼,便顺着巷子走小路离去,未曾多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