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十分明媚,剑灵不用睡觉。
他站在屋外看着风和日丽的山下,脚步抬起又放下,他又偷偷回首看着四周,乔绝还未回来。
卿竹的性子本就活泼,最开始见到乔绝时还能摆出一副安静乖巧的模样,久了就渐渐显出了原本的模样,整日跟在对方身后不知烦恼,活蹦乱跳。
山下有许多人,他也想去看看。
他从归来崖处跃下,灵巧地落在了山边,他身上那套层层叠叠的洁白的衣裳盖在纷飞的花瓣之上,拖出了长长的痕迹,折断了落花,也带走了落花。
他一路往前走,将各色的花草捧在手心,用粉嫩的脸颊轻轻蹭着,餍足地眯了眯眼睛,山下只有及腰的绿草和缤纷的鲜花,阳光比木屋中温暖许多,他走向了更温暖的南方,并未回头。
他每踏出一步身后便升起微弱的无色明火,那火光同明媚的日光相比几乎渺茫到了一种看不到的地步。
卿竹光着脚踩在火焰之中缓缓走着,所行之地带起绵延的漫长明火,那火升的极高,几乎将他淹没却并不灼烧他,只是将衣裳染成了青色。他的眼中只有骄阳,只有绽放的艳色花朵,只有那茫茫的绿草。
他其实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走在那片茂盛充满生机的草原之中,走到那盛开的花海之中。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就如同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诞生,为何存在一样。
在他捧起金色鲜花的时候,忽然瞄到了衣角处染了几处青绿,他才回头,望见了身后那漫天的烈火。
他听到了身后穿来惊呼声,看到无数双幽绿的双眼,看到了无数白衣的弟子冲着他呼喊、让他回头。
背后那几近于无色的火焰已经蔓延了整片大地,草木皆亡。天门山脉绵延千里,贯穿整个大地。卿竹仰头望向那片布满白色云朵的天空,看向郁郁葱葱的花草丛林,凝望着远方那些低矮的木屋。
目所能及之处皆是金色的阵法从空中落下,银白色的飞剑上站着衣袂飞扬的弟子,从白雾之中穿梭而过金色雨水渐渐熄灭无色火焰。
没有人因此受伤,也没有妖因此受伤。只是枯了一片草地。
身后骤然出现一道光门,乔绝手中握着他那把并不能伤人的钝钝的剑身,向前走了一步,身上那件繁复的白色衣裳上被枯朽飞扬的灰烬吞没。
乔绝的神色看上去还是那样温和,只是伸手擦着他眼角的泪珠。
当略带凉意的指尖划过眼尾时,卿竹才意识到自己哭了,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四周还亮起的半透明火焰,而后垂下眼睫,将那泪珠从眼眶中落下砸在对方的掌心。
乔绝没再问,只是安静地将他收回剑中。日落的时候,那片枯草地显得更加诡谲,还有微小的火苗飘着,将皎洁的月色都衬得阴森,各地四起的妖邪低语、哭喊、愤怒、咒骂。他们的腔调很不一样,和现在的人族穿着打扮也很不同,如同异族。
他知道自己犯错了。
待在佩剑中的日子他不吵不闹,对于时间的流逝已经有了朦胧的把握,只是静静地数着时日,不哭不闹。
约莫是半月之后,他被召出了剑外。
夜晚的木屋内点着烛火,小小的几个火炉放在角落中。
有一个小小的灯笼摆在了桌上,矮矮的圆形红烛在灯笼下散发着昏黄的光,屋外依稀有着明火,几个弟子手中提着灯笼从门外脚步极轻地路过。
卿竹仰头,看到乔绝和平日里差不多,环顾四周时发现屋内又多了许多未曾看过的书籍,高高地堆在墙角。乔绝打理着他落在脸颊上的发丝,温声道:“这半月你比从前安静许多。”
佩剑中的世界会在主人的脑海中浮现,乔绝知道他的一举一动。
卿竹将手贴在对方的脸颊上,他的手心很温暖,在乔绝的脸上留下了淡淡的余温。卿竹声音软软的,话说得很慢,较浅的眼睫盖住了火光,看不清眼中的神色,他道:“我错了。”
乔绝眼中倒映着昏黄烛光,平静道:“知错能改是好事。”
这句话听起来很奇怪,卿竹总觉得这句话不是在说他自己,却又不知该如何问起,他开口:“那你之后还是每日酉时归卯时出吗?”
乔绝伸手轻轻地摸了一下他的头,道:“和从前一样。”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卿竹便放下了心来,他仰头道:“我想看看人间的法度。”
乔绝点头,从许多书堆叠的角落中抽出了几本竹简,摊开一字一句地耐心解释着。
如同往常一样,日出之际乔绝就会离开,只留下他待在归来崖上。
许是怕他烦闷,乔绝在归来崖处搭了许多书中画着的玩意,有秋千,有蹴鞠,有灯笼,有风筝,还将山外的许多的许多小动物抓来放在后山之中。
他安静地坐在门口处听着远方弟子的交谈,山上丛林之中小动物奔跑的声响,野果长出又落下,树叶绿了黄了枯了又长出了新芽。
直到春天之时,下了一场绵延的细雨。他看着山下的枯草生长,带着一种自然的清香,吃着从屋后不知名低矮灌丛中摘下的野果,那野果极酸,让他眼中涌出了水汽,积在眼眶之中,怎么擦都擦不干。
大片白色的云朵飘过,遮住了日光。卿竹眼中的水雾怎么都无法消散,心中如同雨水滴落一样,带着春日的微凉的风。乔绝从山下归来,摸着他的头,问道:“怎么了?”
卿竹抬头时,眼中带着很浅的水汽,而后又低着头,将手中咬了一半的绿色野果递了过去:“果子好酸。”
乔绝道:“还未熟,自然是酸的。”
卿竹抬起头,眼眶中落下几滴泪水,落在木台之上,那古朴的木质吸了水渐渐成了黑色,他没有说话,只有眼泪落在木头上的声音。
乔绝用方帕擦着卿竹的眼泪,没有说话。
闻言,卿竹垂眸点点头,他和乔绝并排坐着,透过竹叶的遮盖,望向归来崖远方热闹的场景。白色的衣裳被风吹起,勾勒着他单薄的身形。
翌日,乔绝便带了各色的甜果敲响了他的房门。
卿竹睡得正香,听到声音还扯着被子将脑袋埋进去,直至乔绝走进屋内时,才从雪白的被褥中露了出来,睁着眼睛看着对方。
剑灵本无需休憩,只是他生性懒散,见到柔软的被子便走不动路,每日闲暇时最大的乐趣便是躲进被子内睡觉,或是偷偷看那些乔绝不给他讲的话本。
乔绝拿过床边那个古朴的的绣着青色竹纹的小布袋,将洗净用油纸包好的甜果放了进去,又将储物袋内已经摆乱的东西整理好,又放回了床边。
卿竹从被子中钻了出来,睁着朦胧睡眼,将额头轻轻往乔绝的侧脸贴了一下,从储物袋中挑出颜色最好看的果子,递给了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