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池水面波光倒映着他的模样,他想起了池中漂浮着的尸身,想起那段被遗忘的记忆。
六年前,天门山。
祸世之剑现世,天降暴雨,草木枯亡,鸟兽尽绝。
无数妖群围来时那剑灵刚睁眼。他看到四周都是各色的妖,旁观的人,都盯着他看,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低头时,地上都是干瘪的飞鸟、小兽,一动不动的,天上下着很大很大的雨,雨中的声音很黏稠,混在一起听得不分明。
他抬头,看到了一个白衣弟子,很是好看,说话也好好听,虽然他听不懂。所有妖人都离他很远,只有那个人离他很近,手中拿着剑,会在天雷降下时挡在他身侧。
白色的天谴劈在头上时只觉得眼冒星光,他们的衣裳皆是古朴白色,转眼间就成了黑色的模样。
周围熙熙攘攘的声音渐渐散去了,只有数不清的眼睛,泛着幽幽绿意,远远的、远远的看着他们。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的同类,向他伸手,对方没有牵他的手,只是转身离去。他就一步一步地跟在对方的身后,纵使路上被山石绊倒也很快自己爬起来,继续跟着。
路上很冷,天越来越黑,走的地方也越来越偏僻,但他没有抱怨,只要有人不对他露出厌弃的目光,他就很开心。
身上的伤口总是很难受,他说不清自己的感受,只是本能地掉着眼泪。
雨水之中,他的泪并不明显,但那白衣人族身上滴落的血,却红得刺眼。
每一只妖诞生之际都有刻在神识中的本能,他甚至于比知道疼痛这个词更早地听闻天谴。
他知道,自己是不太受欢迎的坏东西。
几日后,他知道那个带他走的白衣弟子,名唤乔绝。
也是那时候他才知道,他们不是同类,这世间数万万的生灵之中,没有他的同类。
他现在待在一处很安静的,特别黑。乔绝总是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他在洞口不知所措。
他的衣裳换了件新的,很单薄,他的头发也很长,风吹来时有种奇异的感受,晕乎乎的。而且只要他坐在风口处,就会飞来金色的飞鸟,让他回山洞里去,说那里有温暖的被褥。阳光好的时候也会有飞鸟的声音,还是让他回到山洞中去。
洞中有扇木门,能挡风,他推开门时总会有响声,感觉轻轻一碰就会掉下来,他害怕门坏掉,他只能侧身从推开的小小的缝隙中走进去,而后又轻轻关上。
屋内桌角摆着的烛火亮着,可指尖刚刚摸到温暖的火焰时,它就熄灭了,他走开时火又亮起来了。他盯着自己的指尖,上面皮肉皆散,只剩下青骨,世间的万物果然都不喜欢他,火与阳光都会灼伤他。
乔绝给他在盖了间小屋子,从没有进来过,屋子里有好多洁白柔软的东西,但他身上的衣裳灰扑扑的,也不敢碰,温暖的光会让他手上,那温暖的被褥会不会呢?他不知道,只能蜷缩在角落中等着。
它们来到山洞已经过去两月,乔绝没有与他说过话。他也不敢说话,害怕对方会因此赶他走,即使他们如今待在一块,也是许久许久才会见一次面。
有时是一次日升日落,有时是十次,对方从未跟他说过多久才回,只会在归来时带着奇奇怪怪的东西,让他用灵力试探。只是每次试玩,对方都垂眸看着,不太开心的样子。
太阳又落下了,月亮又升起了,昏暗的屋内也没有亮起,他走到那烛火旁边时才发觉那白色的蜡烛已经烧光。
这次乔绝走了好久好久,他坐在风口中也没有飞鸟传信而来,他是被丢下了吗?
他坐在洞口处,遥遥地望着被树荫遮蔽的阳光,很快又变成了月光,背后是冰冷的墙。他身上的衣服破了许多缺口,夜晚的风有些冷,地上的砖石捂不热,他好冷,好冷。
又是日升月落,他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只是看着归来的那条小路,真的好冷,好冷,为什么乔绝还不回来?
他垂目时,望见自己的手心已经白得没有血色,如同那件破旧白衣一样,却奇异的浑身灼热。
日出时他踏入阳光,光芒融化着他的身躯,带走他的灵力。再次醒来时他身上裹了很厚的白布,抬头时他看到了乔绝,对方的身上带着露水的寒意,却又让他觉得熟悉而又温暖。他仰起头,伸出手来,以一个索求拥抱的姿态,道:“你好温暖啊。”
乔绝走到他面前,没有回应他的举动,问道:“你有名字吗?”
剑灵迷茫地看着,一眨不眨的,表示自己听不懂。
乔绝又道:“既然没有名字,那你喜欢什么?”
破旧的白袍之下,层层白布之中伸出一双稚嫩的手,上面抓着几朵已经干枯白色的花朵,花蕊处是浅金色的,剑灵指着门外的梨花树,期待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