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清梧跟着内侍从廊桥上走过的时候,忽见一抹鹅黄的身影,正蹲坐在太液池旁钓鱼。
参天梧桐下站着几位宫人,都静静侯立着。
内侍朝少女躬身行礼,唤了一句公主殿下。
陛下有七八位公主,姚清梧自然不是都认识的,只是跟着欠了欠身。
少女甩着鱼竿子,有些许漫不经心地开口道:“小安子,今日又做什么损阴德的事,不怕底下人不痛快,找人收拾你呢。”
安内侍同宫外如同换了一个人,嘴脸也显得格外温和起来。
“公主说笑了,奴婢只是奉命行事。”
“脏事儿干得多了,仔细摘不干净。”
“奴婢赤胆忠心。”
“滚吧。”少女提起鱼竿,不见什么收获,心里有些不大痛快。
“今日太阳大,公主小心晒着,奴婢告退。”
身旁的彩云见人走远了,好奇地开口道:“安公公料理东宫那些不安分的女子,头一回见到这么闷不吭声的主,倒是叫人觉得怪异。”
李思月回过头,朝那女子的背影看去,笑盈盈道:“是挺有意思的。”
她喜欢在这条官道上钓鱼,隔三差五就能听到撕心裂肺地喊叫声,像极了垂死挣扎的困兽,扭曲着,咆哮着,仿佛全天下都欠她一个活命的机会。
她和李照感情淡淡,与太子妃也谈不上亲近,但对太子妃行事手段,总是看得意犹未尽。
“你说天底下,怎么会有她这样的蠢人。”
彩云泯唇轻笑,哪里敢议论,只说:“公主觉得是什么,自然就是什么。”
“哎,”她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无趣极了。”
“不如,奴婢陪公主去放风筝。”
“放风筝有什么意思,”李思月将鱼杆扔进池子里,拍了拍手,站起身来,说道:“本宫想去瞧瞧热闹。”
“太子妃那脾气,公主又不是不知道,何必去掺和,没的招她嫉恨。”彩云含笑,递了一碟子糕点过来,说道:“她要闹,只等着太子殿下回来再瞧热闹,不好么。”
李思月想了想,并未开口,取了糕点嚼了两口,又看向安内侍离开的方向。
她正要起身,忽而有一脚步声匆匆靠近。
来人是白婕妤身边的大宫女杨荟,亦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教养姑姑。
“四公主,”杨荟欠了欠身,说:“婕妤娘娘请姑娘过去一趟。”
白婕妤性子平和,意向不喜争宠,膝下也只得了她一个女儿,于这后宫之中最是和睦,亦是人人可欺的对象。
可她偏偏不一样。
她想要和姑姑一样的封号,想让所有瞧不起她的兄弟姊妹,匍匐在她的脚下。
自幼看多了人情冷暖,她更懂得如何让自己过得好一些。
“莫不是母亲遇到什么不妥?”
她虽然有些不喜白婕妤与世无争的性子,可毕竟是自幼给予她一切温暖的生母,平心而论,哪里能割舍得下。
“倒也不是婕妤娘娘有什么不妥,只是有件事,想求公主帮忙。”
这倒是新鲜了,李思月还从未见过,母亲为了谁去求人。
“回秋月宫吧,”李思月看了一眼彩云,说道:“许久没去给母妃请了。”
安内侍将人带到了东宫正殿,何氏身边的宫人比之从前见到的时候,朴素了许多。姚清梧看着她,不免联想,难道是家中有丧,所以带孝。
但一想又觉不对,宫里忌讳私自戴孝,即便宫人颇有地位,也越不过皇权去。
若说这宫人还算谨慎,她甫一踏入殿内,却被眼前人的穿戴,震惊得说不上话来。
太子还活着不是么,怎的何氏却是一身素服?
“民女姚氏,拜见太子妃。”她深深拜了下去,不敢多想。
何氏看了门口的宫人一眼,宫人会意,将门扉重重合上了。
姚清梧听得动静,只觉周身一股恶寒,似本能地颤了颤身体。
“怕什么,”何氏看着在地上匍匐的少女,心里不知怎么觉得痛快了些,温和的模样却透着几分异样,说道:“难不成,我还能吃了你,瞧你这抖如筛糠的样子。”
丹蔻汁染的指甲,分外艳丽。
何氏伸手,噙着笑意捏起她的脸颊,似欣赏着一件艺术品,喃喃自语道:“姐妹两个,倒是各有风采,你姐姐可比你难对付多了。”
姚清梧不语,只是蹙眉直视过去。
“你可知道我从前,有多恨世家贵女,”何氏回忆着,似有无尽的痛苦:“如同我这样的落魄人家,靠着祖上的功勋沿袭,父亲叔父只一味好吃懒做,毫无建树,从人人捧着到人人耻笑,连我这样的女眷,都要受人讥讽......”
姚清梧是听父亲提起过何家的,常常说的几个字,就是可惜了。
祖上九死一生求来的功勋,上一辈只想着封妻荫子,却没能想的长远一些。
颓败来得如此迅猛,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纨绔子弟,岂会再肯受身体的苦,投军也好,读书也好,皆无持之以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