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寂寥的夜,是多年来的常态。
可在暴雪里游荡的人,遇见难得的火星,又怎么舍得拾起再丢弃?
时隔多日,身边又恢复孤单单的状态。
陈常山再一次面对这难眠的夜,竟对那温暖产生两三分戒断反应。这一室的冷清,他本可以忍受,但身处其中,心中也有些失落。
而始作俑者已经听话地离开,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些想象中的歇斯底里,哓哓不休都未曾发生。商枝走得很干脆,像是一场大雪过境,现在只剩下融化后的水迹。
陈常山也不明白自己想干什么?
冷静下来之后,只有一片迷茫。
他认真地回溯,甚至让宋叔送来那一封坦白信。一字又一句,密密麻麻全是商枝的喜欢,陈常山翻来覆去看过好几遍,一次又一次地确定着同一件事情。
商枝喜欢的心思太深,深得他有些惶恐。
这浓烈的感情,像是一罐经年累积的蜜糖,这甜腻不但会冲淡陈常山本来的乏味,同样也会占领,会扩张,会越来越野心勃勃。
在名为感情的课题里,陈常山只能算是一个失败者。他自己尚且控制不住汹涌的占有欲,又要怎么去面对同样的商枝?
疯子跟疯子在一起?会怎么样?
他思索至此,竟还有些兴奋。
原来,从一开始,大家都是图谋不轨,都是戴着面具的伪人,像是阳光投下的树影,明明灭灭地遮住每个人的脸庞。直到所有粉饰被去除,真相显露出来,就会发现对面的人也是一样的扭曲。
倒是相配得很。
过去的商枝,像是装成小白兔的大尾巴狼。而如今,他的伪装逐渐去除,露出原本的底色。
面对这样一个“全新”的商枝,陈常山心里涌上一股征服欲。
到底是谁驯养谁呢?
这一夜,没有被当做背景音的童话故事。陈常山熬到四点钟,才总算昏昏欲睡地浅眠。但很快,杂乱荒谬的梦境,让他惊醒。
睁开眼才发现,天边泛起鱼肚白。
千万缕朝霞从最远处散出,月亮还剩一个淡淡的印记,仿佛在天边毫无存在感。
商枝也一样,他蜷缩在病房外,同样鲜少有人察觉。他匆匆约见律师,处理好事情之后,就带着文件守在门口。
一门之隔,两个人不眠的夜晚。
直到宋叔来送早饭,才发现门口坐着的人。他虽是长辈,但不清楚两人之间的龃龉,不好从中插手。只能叹上一口气,装作视而不见,推门进去。
“常山,早饭清淡一点,给你煮的山药莲子粥。”
饭盒打开,还散发着热气。陈常山将碗里搅个天翻地覆,却没往嘴里喂几口。
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宋叔看着又叹了一口气。
他犹豫再三,还是开口说道:“常山,我本不应该说的。但是感情里,两人磕磕绊绊是很正常的事情。无论是在一起或者分手,我们总该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不是吗?”
“宋叔,你都知道了?”
“我不知道你和小枝之间发生什么?只是那孩子在门口守了一晚上,就坐在旁边的地砖上。眼睛熬得通红,不知道是因为没有睡觉,还是因为哭了一夜。”
“什么?他在门口?”
陈常山推开移动餐桌,站起身来。他一步一步靠近那扇门,近在咫尺的距离,他却有些犹豫。
见面又如何?要从何开口?
最终,他还是打开那扇门。如果门外的人是商枝。不管哪一次,他或许都会打开门,这是遵循内心,而给出的答案。
嘎吱——
门开,商枝坐在地上,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
他抬起头,那双剪水秋瞳变得又红又肿,眼睛连眨一眨都舍不得,直愣愣地盯着陈常山,又毫不留情地掐了自己一把,生怕眼前的人是自己的错觉。
陈常山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大腿上泛起红印。
“你有病?好端端的,掐自己干吗?”
不一会儿的功夫,红印消失,转为青紫,突兀地出现在白皙的大腿内侧。
“哥哥。”
一开口,就是嘶哑的嗓音,衬得商枝才像个住了一晚上院的病人。
一封文件递到陈常山面前,倔强地停在半空中。秒针走过一圈又一圈,直到手臂开始颤抖,他依旧保持着这个姿势。
真烦,大学军训,站军姿的时候,商枝一定是坚持最久的那一个。
陈常山想着,最先败下阵来,终究还是舍不得为难年轻人。他微微弯腰,抬起商枝的手肘,而后两手交握,将对方从地上拉起来。
“进来说。”
他丢下一句话,就进了房间。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说吧,为什么要骗我?”
是的,从业三十余年的专业管家——宋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非常有眼力见地退出房间了。
“我,我......”
商枝站在茶几前,低着头摆弄起手里的文件袋,吞吞吐吐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坐下来,好好想,不着急,我的时间很多。”
审判者总是这般气定神闲,答案在此刻已经不重要。单单是商枝的反应,就已经让他心里的怒气消失。
毕竟,只有在意,才会不知道如何解释最好,才会总觉得的言不达意。
良久,连太阳都从云层后面挤出来,透过玻璃窗,铺下一道道光影。
商枝依旧站在那里,沉默的空气将他化成一座雕塑,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