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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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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传庭微怔。

一时间竟辨不清他是真心还是假意。

“怎么,我说要娶,”任诩揶揄的目光落过来,扯唇,“父亲又不敢信了?”

任传庭回神,拂袖冷哼。

“你最好是。”

“我这个人最守信,自然说话算话,”闲散异常的语气落下,任诩稍稍抬眸,支着腿道“不过——”

老侯爷刚放下心些许,听他补充这一句,又皱眉抬起眼来。

“就糟践一个蒋家姑娘,我怕真把人折了,父亲您也不好交代不是?”

“你什么意思?”

“就让蒋府多陪嫁几个丫头做通房吧。”他轻笑,慢条斯理道。

他说这话时狭目微扬,大言不惭,全无礼义廉耻之心。

老侯爷却被他一句话气得胸口直闷,忍不住破口大骂。

“你还要不要脸面?你成日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这是你一个世家子弟该说出的话吗!”

“蒋家本就是高攀,这算什么?”无所谓的笑意挂在脸上,任诩支着腿撑着下颌,浪荡得不成样子。

郡夫人才从前堂赶过来,听清事情起末后,也忍不住轻叹了口气。

到底还是上前劝阻了,张氏拉上老侯爷的衣袖,慢声细语地哄劝:“侯爷,二哥儿说得是呢,蒋家本也是高攀。那些小门小户高嫁的,哪家不是带全了陪嫁,多陪几个丫鬟又有什么要紧。只要二哥肯,终归还是好事。”

任传庭怒目等着他,见任诩全然不知悔改,只得于心底认了朽木不可雕也。

恨恨地叹了一口气,他不愿再看这个浪荡子,回过身朝主屋走去。

“随你,”他背着手,怒其不争道,“成了亲之后就赶紧分家滚出去,别在侯府碍我的眼。”

任诩站起身来,低眸笑了。

他凝着老侯爷和郡夫人的背影,声音轻得像是说给自己听。

“求之不得。”

*

春日里难得落雨。

一场雨过后,京中清寒退减,是接连几日的晴天。

日头虽明炽,院中的青石小路上还是铺满潮意。

见蒋弦知从内室中出来,锦菱为她换上防滑的木屐。

“今天就是大理寺去香云楼取证的日子吧?”蒋弦知问。

锦菱点了下头,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虽说絮哥儿只是个无甚担当的主儿,对自家姑娘也是能利用则利用,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人。

但到底也是蒋家未来要担大梁的人。

此番东窗事发,定要落罪,恐会将他从科举之中除籍。

虽说姑娘远嫁侯府,再与蒋家无甚关联。可家族里的事终究还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蒋家落魄,姑娘也难免被侯府瞧不起,更别提府中还有那个混世魔王一样的纨绔。

像是能明白她在想些什么,蒋弦知一眼望过来,安抚似的目光浮在眸中:“别担心,走一步算一步。”

“是,我不担心。我们姑娘这般温良纯善,定然会有好报,会一路平安顺遂的。”锦菱弯了弯唇。

知兰榭中有一高大槐树,能遮挡大半的天光。

云层被风吹散,光影偶尔黯淡地错落开,蒋弦知得以放下面上的纬纱,朝天际望去。

因着日夜的遮挡,她肤白如雪,此刻眼睫轻垂着,留下两轮淡影。

锦菱望着她,眼中有黯然的色划过,从内室里取来了药碗。

“这药我已经喝十年了,这眼疾却还是不见好呢。”蒋弦知轻笑着。

锦菱目色稍暗,一时没有接话。

为这眼疾,姑娘在京中也算是遍寻良医。

但无论是何人瞧了,口中皆是一声叹息。

这药说是治病,其实内里,大约安慰的效应更多。

她勉力展颜笑笑,宽慰道:“姑娘别灰心,总有一日会好的,咱们日子还长着。”

“是啊,日子还长呢。”蒋弦知轻轻抬手,天光从指缝中透射过来。

上天肯重新让她活过一遭,已是恩赐。

其余的一切,都可以慢慢求。

槐树下破碎的光晕散落在她清凌的眉眼上,给她雪白的脸鎏上一二暖意。

“真希望有一日也能不用戴着纬纱出门啊,日日躲在纬纱后面,总是什么都看不清楚呢。”

她语气轻巧,锦菱听着却很是心疼,也随着抬眸看天,呢喃道:“会的,一定会有那么一日的。”

院落中只宁静了一刻,忽然就传来肆意的脚步声。

蒋弦知微侧眸,对上来人视线。

进院的女子着一身火红长裙,裙摆下绣着利落英气的松涛纹,一双黑金乌履踏在地上,还未全然磨开的崭新鞋底和青砖地面擦出微刺耳的声响。

往上,女子下颌尖润,眉眼凌厉恣肆,是明艳张扬到极致。

夺目耀眼,走到哪都是光线汇聚的焦点。

“姐姐好有本事,折下身段一求,竟真就能让那个恶名纨绔改了心思,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不妨让妹妹也听听。”

来者不善,语气里亦不乏奚落。

蒋弦知直起身来,却是微怔。

任诩改了心思?

“姐姐是真不知道还是同我装温良呢?也是,你和你母亲一样,都是有手腕的人,我这样的笨人,自是无论如何都看不懂的。”蒋弦微轻笑,面上藏着的讥讽之意不减。

听她提及母亲,蒋弦知目色划过一瞬的寒。

片刻,那点儿凌厉融在唇边浅淡的笑意里,她站起身来,道:“三妹妹谬赞。”

这回应让蒋弦微的讥讽尽然打在棉花上,她心底掀起些恼,注视着蒋弦知道:“不过姐姐,你真以为旁人都不知你心底在想什么吗?别怪妹妹我多说一句,侯府诚然是举世无双的尊贵,姐姐你也要有命攀得上才行。我可是听说,任家二郎虽应承下了这门婚事,却要蒋府带上十几个丫鬟陪嫁,这份风流,可真是举世无双啊。”

还未曾定亲,就要陪嫁十几个丫鬟?

锦菱听了此话,面色骤然一变,是将唇瓣咬到发白才堪堪维持住面上的平静。

蒋弦知却已围上面纱,让人看不清神色。

蒋弦微见她不出言,美目扫过她一眼,笑道:“我能这么快知道,也是得力于京中众人的口口相传,姐姐以一己之力将我们蒋家推上京中的风口浪尖,现下谁人道起侯府要陪嫁十几个丫鬟一事,都将我们蒋家视作笑话,你倒还在这里逍遥自在。”

“将蒋家推上风口浪尖的人是你弟弟,不是我。”

“你!”

蒋弦微在府中跋扈作态惯了,偏偏蒋弦知这个人,不管软硬的话都温润地受着,不恼也不反抗,愣是让人找不到折磨的乐趣。

她刚要发作,知兰榭外忽然跑来一小侍女,急匆匆地走到蒋弦微身旁,靠在她耳边悄悄说了些什么。

蒋弦微神色微滞,再看向蒋弦安的时候,眸色流转了瞬,如同变了个人似的,神情乍然柔和许多。

“我方才也是同姐姐说笑,万望姐姐别在意。说到底,这些事全都是蒋絮那个混账的错,姐姐你肯帮他,已是我与母亲还不起的情分。”

每每蒋弦微这般态度对她,定是有求于人。

蒋弦知不语,无声等着下文。

果不其然,刚抬了一句好话,她便开了口:“方才邹家派人递来请帖了,过两日就是京中的女红节,这一次的席宴邹家还特请了黄夫人来坐镇。我想着,咱们蒋家好歹也是京中有头有脸的门户,去参加这样的席宴,总不能被人小瞧了去。”

蒋弦知扫她一眼,心中了然。

参加女红节的小女郎,除却可以自请登台绣样,入宴时还要携带打好的络子,以供众人交流品鉴。

优异者还要决出三甲。

虽是个趣味性质的节,不过女红也算评判女子之能的基本功,若是得了赞赏,自然在京中有不尽的体面。

更遑论这一届女红节有黄夫人坐镇。

黄家夫人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为人宽仁慈和,口碑向来极好,与京中众勋贵之家都建交颇深,也促成了不少良缘。

故而,能得她一句赞誉的大家闺秀,也算是在京中彻底提了身价。

蒋弦微自幼被杨氏宠惯着,赵氏自也是千拥万捧,巴不得她什么都不会。

故而她手上这份女红技艺,时至今日,也是羞于见人的。

“大姐姐手上技艺好,打络子的时候不妨带我一份,也能不让咱们家失了体面,”蒋弦微面上难得露出些笑脸,“姐姐不日出嫁,妹妹我定奉上厚礼。”

“你我姊妹,这些话倒外道了,只是我女红不如二妹妹,你何不去寻她?”

听及此,蒋弦微的面色变了变。

她稍有不自在地别开视线,道:“卑贱的人就是卑贱,她做那些东西都是最上不得台面的。若不是赵氏一力求得,这女红节哪里能有她一个小庶女的一席之地?还想让我上赶着求她,想得美。”

蒋弦知敛目,无声笑了下。

其实就算她不说,她也知晓。

前几日因着个衣服料子的不愉快,蒋弦微当众给了蒋弦安一巴掌。蒋弦安虽不敢在面上和她反抗,却也不肯咽下委屈,因着此事去父亲面前哭闹了良久。

落了父亲的责备,蒋弦微更是不豫,连着几日都不肯与她说话,见了面更是处处讥讽挖苦,眼下又哪里肯因着这么个小事去服软。

“姐姐嫁去侯府,今后自与我们命运不同,有的是锦绣前程。姐姐不会就为方才那些玩笑话,恼了我,非要我在女红节上难堪吧?”蒋弦微叹了口气,仿佛自己才是受了委屈的那个。

锦菱最是看不惯她这幅模样,刚皱了眉要说些什么,却见蒋弦知静静晃了晃手中的茶。

她轻声言:“不会。”

似是松了口气,蒋弦微扬唇笑了下,眼中不乏得意之态。

“我就知道大姐姐没那么小气。”

也跟着饮了口茶,她却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咽下后看向蒋弦知道:“也没别的事了,我就不打扰姐姐休息了,络子还要多烦姐姐操心,这样要紧的事,可不能假手于人。除了姐姐,我谁都放心不过。”

“三妹妹放心,我会亲自打的,”轻应了,蒋弦知点头,“妹妹慢走。”

蒋弦微招摇地迈出院中。

出了门,这才嫌弃地咳起来。

“什么陈茶的破味道,她院中竟还在用,她当真就穷到这个地步了不成?没得给府中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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