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底的风雪像上天垂死时最后的眼白,将闵汇涂满盐粒般的冰晶,一连下了半个季度的雪堆在路边,环卫工工作服里的棉袄鼓胀,提着扫帚沿路清扫。
几个顽劣的孩童抬脚踢着树干,撒下的雪碎落在保暖帽顶的绒球,甩头几下就融化成冰水,街道里欢声笑语良多。
回暖后的闵汇冰雪消融,抽出嫩芽的柳条在春寒料峭的微风下倒挂于河堤,世界仿佛在一夜之间从雪茫茫的洁白转变为富有生机的嫩绿,凌晨四点左右的鸟鸣叽叽喳喳,翅膀扑棱着飞上枝头。
春夏秋冬如同永不止息的传动齿轮,寡情少义地快速运转,树叶绿了又枯,芳草黄了又青,一转眼已过去了三年。
闵汇雅城区的遗留问题已被肃清,上一批被水源诱发重大疾病的患者相继离世,青璇成为联盟社会内公认的禁用词。
不知去向的程时彦等人在安卫部官网首页的通缉区长年位居榜首,尽管悬赏的金额与条件非常诱人,但警方始终没能获得有价值的线索。
舒小文从专案组别墅里搬了出去,有了自己的栖居所,虞柯按时上下班,等着过两年退休领老保工资,别墅里只住着越川、贺星洲两人一貔貅,冷清得像是远离尘嚣的洞窖。
几年里越川总去客房收拾,擦擦桌子扫扫地,把房间维持得一尘不染,好让某一天房间主人回来时不会冷声冷气地傲嫌。
整条闵江都快被翻了个底朝天,依然没有俞简的消息,在和搜救队长交涉时,越川有听见队里对俞简已经死亡,尸体被鱼群食尽了的猜测。
他强压下心里的怒气,让那两个队员拿完钱滚蛋,自此搜救队里的所有成员不敢再多说一句,只是按他要求持续地在闵江周边水域大范围排查。
当天晚上越川喝得酩酊大醉,酒馆里的老板打了半天手机通话记录里的最近一通电话都显示无人接听,只能选择通讯录里的其他人。
来接儿子的越太太感激地向老板口袋多塞了几张钱,连同随行的保镖一起把越川扛上车。醉酒的越川不像常人那般失态,只会一个劲地嘟囔些过去的事,俞简的名字在他嘴里出现的频次很高。
越太太第二天只当做没听见过般,叮嘱他几句少喝酒,越川宿醉后浑身不舒服,在家里躺了一天才回专案组,日子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着,直到他接到安卫部上层领导的委派通知。
“部长,您找我什么事?”越川走进办公室,上任三年的新部长是个举重若轻的中年男人,比他大不了几岁,还未成家,一门心思全扑在工作上,几乎把办公室当成了住所。
“你来了,坐吧。”男人把修订后的新版纪要议案放在桌上,“阻断剂的研发怎么样了?”
三年里实验室攻坚克难的研究人员针对已有病例,搜调了每位被青璇荼毒患者的基因序列和体.液样本,通过大数据编排汇总,基本摸透了青璇在人体内的作用机制,相应的阻断剂也进展神速,已经进入临床试验阶段。
可当年因青璇而发病的人群已相继死亡,缺少实验对象让临床诊断一拖再拖,越川回答道:“动物实验结果成功,临床一期还没做,没有患者。”
部长把华桓市区出现的报案经过给越川看:“华桓那里出现了一起妖物伤人案,这是受害者身上留下的伤疤和在现场发现的绿晶,当地派出所上报及时,受害者和证物都还在华桓市局。”
越川拿过照片细看,确定这和几年前自己亲手销毁的晶体化合物相差无几,说道:“程时彦又有动作了?”
“不能确定来源,所以要派你过去看一看,华桓他们在这方面没什么经验。”部长说出自己的想法,“这批药可能是程时彦流出来的,也不能排除是当年有剩下的没处理干净,你试试能不能查出点什么,有事及时向我汇报。”
越川走出办公室,从停车场里出来后直接把车开向华桓,工作日的两市高速上除了几辆运货的卡车基本没有别的,他通畅无阻地下了高架桥,把车开进了华桓市局。
对接的警察很热情,邀请他进了上级领导专用接待室,热茶香烟一溜儿不少,为了不扫对方面子,越川象征性地点上根烟:“查得怎么样了?”
“线索不多,法医验下来伤口和妖的爪痕类似,还有被烧得焦黑的部分皮肤,结合起来才确定作案者是妖。”警察把大致情况复述给越川,“现场留下的药不多,鉴定结果和我们想的一样,是青璇。”
“受害者在哪?”
“有了心理阴影,这几天一直在市局里待着,我带你去瞧瞧吧。”警察走在前边带路,越川跟在后头,两人到了市局附属宿舍,里面坐着个青年。
“你别怕,这是从闵汇派过来的警官,捉妖很有经验,办了很多起案子,你有什么顾虑都可以跟他说。”警察作为和受害者的沟通人,善意地介绍着两人认识。
受害者身上不少地方都包着纱布,他怯缩地点点头:“您问吧。”
越川把烟往烟灰缸里摁灭扔掉,坐下来问:“把当时的情景讲一遍。”
青年大概是出现了创伤后应激障碍,回忆得没头没尾,越川耐心地等他理完思路,重新把故事讲了下来。
“前天晚上你刚下班车,离家还剩一段步行的路,在走楼梯时,你从背后被妖袭击,对方蒙着脸,打得你毫无还手之力,是这样吗?”
青年温吞地嗯了声:“就在我以为自己要死掉的时候,他的手突然停住,过了会儿很奇怪地倒在地上抽搐着,我看见他的背好像被烧出了个洞,最后他带血逃跑了。”
越川没有立即答应,反问身旁警察:“看过监控没?”
“看过,和他讲得差不多。”
越川起身道:“好好休息,你带我去看看。”
警察跟在越川边上说:“除了妖的身份、青璇的来源,这个案子还有个最大的疑点,一般人落在妖手里基本是菩萨都救不回来,我们都说那小伙子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越川不置可否:“可能吧,也可能是基因突变累积过量,组织里的药物浓度过载,发生了妖力自噬,不过我还从没见过这种例子,只是针对理论而言。”
自从俞简走后,他觉得似乎自己一向抵触的拜神求佛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人人都会在现实下刀时分痛得无法自已,向神明求庇护既是一种生物本能,也是一种精神寄托。
监控室里的大屏播放着夜晚街道角阶梯处的画面,青年提着沉重的公文包向上走时,背后瞬现一个体格不小的人,他出手狠戾,不拖泥带水,三两下就把弱鸡似的青年按在地上。
越川按下空格键让监控定住,把画面放大,施暴者模糊的上半张面孔放映在屏幕中,看不出来什么特殊的面部特征,只是直觉有些不太和谐。
他让视频继续播放,在妖定住的前一秒停下,把时间间隔定在前后约两秒内:“你发现没有,这里最先出现异常的不是受害者口中说的手,而是他的背部。”
见小警察仍不太懂的样子,越川表示理解:“我们抓妖的对人体肢体语言和生理知识水平要求更加高,你们这方面可以再培训下。”
“你看他这里手部虽然还在殴打,但是身体的摇晃幅度比前几秒小很多,到邻近手僵住的最后片刻几乎接近笔直,所以他是背先出现症状,再延续到手的。”
听完越川的解释后警察了然道:“那这么说如果排除自身原因,他完全有可能是背部遭到了某种袭击才这样的?”
越川觉得这小警察还挺聪明:“如你所见,背后小路上的画面都被他挡住了,还有没有其他角度的监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