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的心狠手辣也不过从您身上学了万一而已。”他大为不敬地一只脚踩在了尹聿知坐着的椅子上,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来,冷刃贴着老皇帝的脸拍了拍:“既然不愿意,那儿臣自己写信也是一样,毕竟您老人家看起来精神状态也好不到哪儿去,我的好三弟回京城看看您尽尽孝道也是应该的。”
“你敢!难道你不怕天谴吗?”
连怒吼之中都带上了虚弱造就的气音,尹时颂的心却没有丝毫波澜,旁观者一样地看着自己用极度平静的声音说:“有什么可怕的,你把儿子们当狗一样呼来喝去,冬日里唤大哥去湖里为您捉鱼,让我在雪地里罚跪的时候你就该遭天谴了,我又有什么怕的?”
“您安心在这儿躺好,等着我做出点样子来。”静静地看了已经被他手下人动刀子弄得没什么人样儿的皇帝,过往积攒下来的恶心翻涌而上。
他们都不是在父亲期待下生出来的,只有老三是。
到此,他不欲再与自己名义上的父亲多言,只是甩了甩袖子,妄图把把刚刚沾染上的血腥气给甩开,等回到殿外,心腹似乎已经在外面候了一会儿了的样子,便点了点头:“什么事儿,说吧。”
“孙根在沙口请求援军,南边儿的探子来报说,南宣一直有兵力调动,全境上下都重新布防了,如果再执意强攻,恐粮草无法供给后方调来的那些人,这时候开战并非明智之举,不若此时议和,等明年做足准备,陛下龙体康健之后,再去抢攻。”
“若是缩在京中有用的话,那为什么三年的时间都不够准备?”接过来字条,他低头看了一眼,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儿,他却叫自己的影子挡的看不清楚,月光昏昏,尹时颂捏了捏紧紧蹙起的眉心,往议事的外宫走去:“叫咱们的人都过来,现在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可睡的?”
“是。”心腹交代身边儿的人去办了,安安静静地跟在尹时颂身侧。
他在逼宫上位之后,便有了很多个新归附的家族,至于其他的,能杀的杀,能控制的控制,京里大抵已经被他掌控的差不多了。
现在除了没有正式登基之外,尹时颂已然与天子无异,更是押着手底下的人封锁了对外的消息,外面儿的将领只以为皇帝重病,没有人想过,连天都变了。
等人都到了,他已经在地图面前对着小小的纸条看了良久了,直到手下战战兢兢地到他身边问了一句,才把尹时颂从沉思之中唤醒:“边关的军情,诸位传阅,之后给我个章程。”
众人行礼之后,他把那张细细写就的纸条交给底下的众人一一传阅,看完的人表面上都是一脸恭敬地低下了头,半晌没有见到有那个能给出来个有用的建议。
行军打仗的事儿,赢了还好,输了定然是要被皇帝拉出去祭天的,毕竟成为统治者定然身上不能有这种污点儿,所以定然是不能当这个出头之鸟的。
小巧的茶盏被放置在桌上,嘭地一声过后,上首得人环顾下面儿蹲着的鹌鹑:“怎么,你们一字值千金?我是听不得了呗?”
底下的鹌鹑见状缩头更低,跪下的动作整齐划一,像是提前演练过的一样,三息之后,终于有一只跪在中间的鹌鹑扛不住凝视,往前膝行了两步,颤巍巍地开口:“既然如此,殿下不若一不做二不休,登基称帝便是。”
“登基之后既能让殿下声名更显,之后一呼百应,以先帝的故去为由,让百姓先哀伤,哀兵必胜的道理想必您也有所耳闻,便地方的豪强入京勤王,届时您兵力充足,调到前线,甚至亲自御驾亲征,我北荣自然有力气与南宣的蛮子抗衡。”
“登基?”后面的话他一句也没听进去,扶着左手拇指上的玉扳指扭了半圈,而后笑着起身:“卿家所言甚是,既然如此,朕自然能在诸位的拥立之下,成为新的大荣皇帝。”
尹时颂的母家在朝中有一定的威望,他家里这一辈儿的孩子足够出挑,便在这个时候往前了半步,想要点醒已经被权势熏得迷了眼的表弟:“殿下!可以做文章的地方太多了,不要过于急切,陛下不算爱民,百姓与军士未必愿意为了他的死而悲伤,反倒有可能庆幸。况且士族之中有反对者众多,您此举若是惹得流言四起,弑君......”
“住嘴!”呵斥的时候疾言厉色,尹时颂又下意识地眯缝起了眼睛,冷冷地看着自己的表哥,笑一声便骂:“江平安,你脑子最清醒,怎么不说该怎么调兵布防?说不能挑刺的是你,给不出方案的人还是你。”
江平安知道自己方才的弑君两个字就是在踩表弟的逆鳞,索性不争辩,一个头磕在了地上,自己道:“臣有罪,但您必须得知道,登基之事必得徐徐图之啊!”
其他人都不敢做出头的椽子,但是在朝中浸淫了这么多年,口风总是会听得,没人敢替江平安求情,一群鹌鹑便在鹌鹑头子的带领之下一起山呼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尹时颂受用地点了点头,对着旁的人就没有什么好脸色了:“诸位大人明日再进宫议事,就登基的具体事宜朕与诸位商量一番。”
长舒一口气,恭敬地弯着腰往外面走的几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下,至少能确定先皇现在过得的确不怎么样,他们在北荣挣扎了这么久,终于熬出头换了个新主子。
这位主子都是个没有什么本事的蠢货,拍拍马屁总是能混过去的,反正算不得什么难搞的人。
而江平安仍旧没有动,他又很大声的喊了一声:“望殿下三思啊!”
地面仍旧是石头的材质,长时间跪下去,都是冰凉捂不热的,他的额头触及的时间久了,无端有些分不清,究竟冷的是他自己的皮肤,还是石头做的地面。
焐热这块石头的话,会不会他自己先成为另一块冰凉的东西?
“你好的很啊!”尹时颂叹了一口气,终究是自己母家的人,一直扶持着他长大的家里人,终究让他难以狠下心来。
他纡尊降贵地亲自下了一层台阶,扶了江平安起来,看见那人发红的额头之后,他叹了一口气接着道:“表兄,你这又是何苦呢,我们才是一家人,我登基了,咱们家的便仍旧有你像舅舅一样,在朝中扛鼎。”
江平安见他态度稍有软化,像是抓住了机会一般,反手握住了尹时颂的手:“正因为你我才是一家,才更要劝您三思......”
“混账。”
话没说完,尹时颂恼怒地狠狠甩开了他伸出去的手,一下叫他惯来执笔的右手在地上狠狠地一磕,他强忍着痛感,冷汗歘的一下流了下来,他笑得很勉强,却把方才未曾说完的话继续说了下去:“您现在身边只有臣一个,这话便听听吧,就算您当场要治罪,臣都认。虽说京中现在决计不是铁板一块儿,表面归您麾下,实则必然有人包藏祸心。”
“方才带头的那个,何尝不是在背地里套您的话,想要知晓当今是否真的死了呢?他们背地里传出来流言去,臣愿意为您去堵住悠悠众口,可终归好不过防患于未然啊。若是您愿意听臣一句劝,便让三殿下调去前线,封个亲王的位置,日后快要打胜的时候,便让他死在咱们自己人手里。”只可惜他换来的是尹时颂的拂袖而去,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油然而生,他叹了一口气,在尹时颂心腹的搀扶之下慢慢地起身。
事实上,江平安所想的根本不错,鹌鹑头子的确是有意试探老皇帝的情况,他现在至少可以确定,陛下在宫里,还有一口气可以撑得住。
出宫之后不久,几只灰色的鸽子趁着夜色从不起眼的民房里面儿起飞。
鹌鹑头子在家里的祠堂长跪不起,他求得不多,只愿鸽子不要在路上出事儿,毕竟先前送出的信儿并没有得到过回应,这几乎是他家里最后的鸽子了。一定要让三殿下知道这个消息,若是再补带着人回来,这个天下就该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了啊!
当夜,宫中传来了一声又一声的钟响,总计八十一声。
另有一匹快马,带着尹时颂最终听了劝,逼着他关押的“先皇”心腹所书写的诏书,内容大致是叫三皇子先带些人马,往南下去应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