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敬辰却显得有点儿忧心忡忡,他一改刚才在殿内的放松神色,叫太阳光晒得眯了眯眼,看着在屋檐下:“我总觉得,若是半涟有了出路,京中之前闹着自杀的小丫头,甚至更多人,都会跳出来,想要挣一个自己的前路,那她们是不是便与儒家背道而驰了。”
陆审确能够明白他的担忧和恐惧。
汉室的时候,靠着自己的手腕儿走到台前的女人太多,让身处高位的男子有了畏惧之心。既是老爷子能够出于爱的考量支持孙女的梦想,但是归根结底,他会怕这种能够禁锢住女子的制度消逝,有更有野心的人,诸如自己之流,与他们分食本就稀少的权力。
他位高权重,深思熟虑,自然知道这样的天下会更有生机和活力,但他仍旧不能免俗。
陆审确松松垮垮靠着墙的站姿陡然挺直了,对待这件事儿她是无比郑重的:“是,但是自己挣自己的前程,比稀里糊涂的活在父亲夫君家里,而后稀里糊涂地死在儿子家里的人生,好上一万倍。”
董敬辰的神色并不好看,他自然知道,这么说话是因为陆审确是女子,天生站在他自己的对面儿,但是想起家里的半涟,仍旧在掂量着这事情的利弊之后,做出了更有利于自己的选择。
“罢了,老夫并不是一个有魄力的人。你们这群丫头刚刚冒尖儿出来,压不住的便让后人再去愁吧......我是断然没有能力把你们全都按回后宅了。反正老夫该竞争的,也已经花了自己的一生来争,挣到了,也算够本儿了。”董敬辰摇了摇头。
女子的优秀,是他看着长大的孙女儿只读一遍便能够背下来的医书,是药剂无论多复杂,都能把药性算清楚,君佐臣使的多少用量,与病人的病症都能够对得很好。
天下的位置,自此之后能者居之吧。
“陆审确,谢过您大恩。”她恭敬地俯身下拜。
在这一点上,她无论如何都要感谢老爷子开明。
若是寻常男人,站在世道之上,随意践踏旁人的梦想,仗着男性的身份束缚女儿才是最常见到的,
她今日的长发并未束在冠里,是在发髻外另外留了长长一根马尾的,躬身的时候,便顺着后背滑到了肩膀的一侧,老爷子未曾说起身,便一直弯着腰,没有丝毫的颤抖或者无力。
董敬辰退开了半步,没有再受她的礼:“不用如此。”
“我有私心,你知道的,如果没有半涟,如果我家里是个孙子,定然是不可能叫你出来跟我说这么多话的,我会和你爹下聘,决计不能让你把这么多女娃娃的心弄野。”董敬辰把话说完之后,摇了摇头,一直精神倍儿棒的一个老人家,就此流露出了一点颓然的味道。
陆审确重新转回了他所在的方向,声音因为是冲着地面说的,反倒叫石板扩的有一种掷地有声的立体感和硬气,她道:“我同样也不是一个全然没有私心的人,保住我自己的功绩名垂青史,是我从小就像做的事。况且,君子论迹不论心,您如今放任,便已经是最好的让步。”
“这......算了,你先起来吧。”董敬辰心所居住的那个陈旧腐朽的屋子,被陆审确这话拉开了一点儿窗缝,觉出来一点儿释然来。
她这才缓缓地直起了身子,头发随意地往后一甩,又重新归拢好了发尾,看着老爷子略带恍惚的表情,便开口低声宽慰自己的老师:“天下人人都有私心,能全然为了公义的人很少,您数十年如一日都在利国,便已经是很难得的事儿了。学生一直敢争取,却也不要命,走到现在靠的运气成分很大......您不是之前说,要保全自身吗?怎么到忧思这事儿上,就要自我攻击了?您老人家德高望重,再闯些时日,我等后辈才能安心啊。”
对着小殿下是她自己理亏,讲这些高高在上的道理活像是成功者在失败者伤口上撒盐,她虽然自认为横冲直撞,却还能有点儿良心想着。
对老爷子,她问心无愧,又何乐而不为呢?
董敬辰笑了一下:“哄人的时候你是真的会说话。”他说完之后便转身往外面儿走。
话要点到即止,自己的野心要等到有足够的威望的时候再全然表露。现在只是一点点,还不够,她还有更多事情要做,要铺设粮道运送物资到前线,要将南境不熟的军队收入麾下......
在这个艳阳天,董相在看了她一会儿后,或许已经默许了之后的一切,也或许没有,但是她知道她的时间很紧。
程氏现在流落民间的已经是不知道多少代之前分出去的远亲,之前没有遭逢大变都夹着尾巴做人,这时候也没有冒头出来的意思,或许并不想顶着对于局势一头雾水的场面来被人拿捏成为傀儡。
在朝廷分出人去找他们的之前,陆审确现在一定要确保,自己掌控好京城之中的这些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