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霁白的哭声又持续了一会儿,他爱哭的毛病从夏藐回来之后一直就没有好,甚至还有点愈演愈烈的倾向。
陆审确对此见怪不怪,忙碌了将近一个上午,她从袖子里掏出来了一颗饴糖,是姚清规路上塞过来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味儿。
更怕里面儿的糖浆烧的不好,是粘牙的那一种。
索性放到嘴里的味道还不错,她正站着打算在一边儿闭目养神休息一会儿,就听到程霁白的哭声告一段落,她进入了戒备的状态,眉头下意识地皱了起来,抬起头生怕这孩子能想出来一个,‘操办完葬仪就准备随着老皇帝而去’的馊主意。
“走吧。” 程霁白脸上挂着泪痕,说话的时候却言简意赅。
闻言,陆审确的肌肉放松了下来。
她点了点头,不用担心小殿下做出过激的举动就好,趁着那颗糖还没有在最后使出扒着人牙齿不放的绝活,陆审确飞速地给小糖球用舌头团吧了团吧,咽了下去。
等走出了一段距离,皇陵小路上的草长得茂盛,期间有一些先落下来的叶子,被踩得有了细微的咔嚓声,程霁白完全平静了,周遭又没有什么人,他很客气地语调配合头也不回地态度,很淡地说了一声:“谢谢。”
“什么?”她在略有些阴森的环境里,仍旧有极为有力的声音。
程霁白这时候回了头,他到:“没什么。”
丢了祖宗的基业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容许恶徒登高是他的错,旁人没有义务承担这份痛苦,他心里压抑的情绪刚刚都哭出去了,于是之前的攻击性便淡了一点儿,此时做不到完全释然,终究改不了讲道理的本性,他再又走了几步之后,用一种很轻地声音说道:“谢谢你费心,过完中秋,我会跟着白前辈去江湖上看看。如果有一天,你坐稳了天下,敢用我吗?”
背影还是个少年的样子,略有些瘦削的肩,却又能透过他微微往回头,想要听清楚陆审确回答的半侧脸,看到一点儿属于孩子的脸颊丰腴弧度。
陆审确咂摸了一下话里的意思,然后加快了脚步,走到了程霁白前面,露出一个与松柏阴森绝对不符的明艳笑意:“怎么不敢?只要你敢对百姓负责,端得起他们的未来,我就敢让你顶着这样一张脸,去任何地方,谁愿意怎么骂我都随他们。”
程霁白这么说话绝对是暗暗包含了一点儿挑衅的意思的,可惜他却不敢直接面对陆审确听到这话时候的表情,而对方足够坦荡,直面他的质疑,没有丝毫的回避,给出了极致的肯定答案。他左手的大拇指一下又一下地摩挲这食指的第二指节,很轻地嗯了一声。
“你说话算话。”程霁白回避了之后的对视:“这次不问了,走吧。”
陆审确不太想接这个话茬,她自然知道能说什么俏皮话,但是她进来后知后觉地想明白了一些旧事,便生长出了一些细微地自觉来。她这几天晚上睡觉前,总是想起来手底下人对于姚清规的传言。
他在外人面前好像是铁打的,顶着腹部的伤口都能从卫御寺赶到城门上去,可自己却以为他肩膀上的伤连粥都喝不了。
如果那次勺子落回碗里是他生自己的气,所以亲自去把西邵的狼崽子赶走,会不会曾经一起下棋的时候,自己仗着原先年龄带来的长辈心态,教小孩儿的事儿在他心里同样留下了一根刺?而面摊子上他加的醋,也不止是因为面的味道太清淡,想要添上点儿刺激的味道?
她近来头一次在心里有了明悟:如果继续再说下去,定然是姚清规顶着一张惯爱吃甜的嘴,来喝醋的结果。
正午,太阳光线越过了松柏的树梢,没有秋风送爽,京城属南方,动辄便一头汗的地方,二人之间的氛围就重新归于沉寂了,没有人再说话。
......
当天下午,陆审确就被董敬辰叫去了桐昌阁。
“这位是王隆大人,你见一见。”董敬辰坐在上首,一旁站着的后桐正在往他的茶杯里添水。
旁边儿的位置上另外坐了一位身材有些微胖的男人,脸上不怒自威,脸色发红,眼睛在面前三人之中算不上亮的,眉毛甚至也有一点儿往下长的趋势,一身的气度外显,自然而然地有一种对外的威慑感。
陆审确见过他,甚至被他当庭骂过,自然认得他的长相。对着老爷子行了对待师父的弟子礼,之后便是寻常地后辈礼节:“见过王大人。”
王隆确实头一次见到她,他是听闻了陛下死讯之后,飞快地整顿过当时到达的地方的政务之后赶来的。京中如今的情况他一知半解,虽然有董敬辰在一旁的解释,却也还是不敢相信,怎么能把一个小姑娘放到这么重要的位置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