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比你早半年接受京城里纷杂的事儿吗,靠脑子乱转打发时间呗。我们小孩子总是习惯的很快,你也试试?”陆审确拍了拍他的肩膀,看着眼前的大将军府,蹦着直接上了那两节台阶:“困死了,哥,我先走了,不用送,京城的家里我比你熟。”
陆广学没有信,他的脚步一如既往地沉稳:“好,明早来后院演武场,哥哥的考教。”
摆了摆手没有回头,陆审确在哪儿头也不回地扬声道:“老爷子明早朝会的点儿找我们说葬仪的事儿,你记得给我留一刻钟换朝服。”
......
大葬定在了八月节之前的一个宜动土的黄道吉日,刚好也是朔月。
礼记有云:“未葬,不与人并立;既葬后,可与人并立也,犹不群耳。”
这是做儿子的在父亲下葬期间要遵守的礼仪规范,程霁白却全程游离在人群之外,他是牵引柩车的那个,也同样用一只手装着样子,拿起粗糙的铲,健全的左手用力,右手抵住木头的铲把儿,挖起了一捧土。
扬起后,土块儿落在了天子八寸厚的棺椁上,漆面儿的亮被全然覆盖住了。
每一下扬手,他都与过往的记忆相隔地越来越远。直到土已经全然填好,外面儿有负责礼仪的郎官依照规制喊了一声:“毋喧哗。” 声音拉的很长很长,一声沉闷地鼓声之后,下葬的环节到此告一段。
两位祝便举着火把,向南方的台阶下安静地站立着。
火星子噼里啪啦响,巫念诵咒语的声音一直持续不断,一股松油的清香味儿在高台上蔓延,遮盖住了祭祀用的盛宴的味道。
程霁白在最接近巫的位置许愿:如果当真有鬼神,我愿君父在泉下一切安好,有个比我有本事的后人。
台阶下面儿响起了一阵又一阵的嘈杂哭声,程霁白听不真切,也懒得看着外面儿的人究竟有谁是虚情,谁有真意。旁人如何作想他的确是不清楚,至少他自己是真心的,在哭祭结束前的每一秒,他都可以不压抑自己情绪,放肆地为君父哭。
在京中的所有官员皆列次于南方阶下。
陆审确确认过现场无异状之后,依照流程带走了在台上忙碌的几位工匠,同时还有小殿下,在诸位大臣为天子登高至墓前的时刻,她完成了对小殿下的承诺。
程霁白哭的很厉害,在喘息的时候格外重,一声一声像是能把肺吐出来又吸回去,下巴也随着悲泣而不住地颤抖,他到了供给休息的房间,还没有清晰的眼睛就感觉到了这个屋子的颜色不同寻常。
“垩室?”程霁白惊愕地开口:“你吩咐的?”
陆审确点了点头,地面上的黑色与草屋上的白色泥灰有着极致的落差感。
这是居丧所用的垩室,一个很小的草屋。
陆审确曾经一个人在里面住过三年。
她当时才回到京城,一行二十九个人,吃穿却都还要在将军府的账上面儿开,索性董敬辰曾经在朝堂上为了陆家据理力争,求来了每年照旧发放的俸禄。
计算着账目,陆审确努力地算计着每个月的开销。
最初的确是什么都看不懂,账本两侧的事儿尝尝混为一谈,一团线头缠绕在一起似的,根本捋不清楚。
但是她请了两个月的账房,逼着自己在旁边儿看着账房先生记录每一笔开支。慢慢地就自己上手了,两个月的确不够她从一个上房揭瓦地武夫,变成能够管好一群人的合格主子,但是等到半年之后,她已经能挣出些月末的盈余,存着办事儿了。
期间熬了多少夜她记不清楚。
大抵是因为她也曾经在将军府的犄角旮旯里居住过类似的草屋,有过亲族都没了的经历。
所以她同样知晓,如今的小殿下只是个与当时的自己同病相怜的人,一个草屋能有很多理由搪塞过去,而他能如同世俗一般希望地对父亲的后事负责的机会却只有一次,不让他那么遗憾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