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程霁白稍微思索一下就能分辨出来,白泓和陆审确并非一条心,若是趁着她不注意,自己和外面儿的人说,自然有机会重新掌控朝局,但是一帘之隔外,大战之后的安宁平静和秩序感,打消了他方才冒出来的,要治陆家的罪的想法。
这点权利确实握在自己手里,他有储君的身份,登基确实名正言顺,但是以后呢?
外面儿的人虎视眈眈看过来,百姓真的能在自己的手底下活的好吗?
“殿下,若是你当真如此害怕,为什么不自己低头看看呢?”
耳畔的声音终于响起,白泓的态度并没有因为自己的疏远而产生任何的改变,只是把手放到了自己目光轻易便能汇聚的地方,手上原本磕碜的伤痕因为处理过,带这一点儿很冲鼻子的药草味儿,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叫程霁白的鼻子一下子适应不过来,猛地打了一个喷嚏,过了半晌,程霁白:“真呛啊。”
“随身带的药便宜,殿下凑活一下。”
一个喷嚏过后,程霁白被哀伤控制了许久的身体忽然有了实感,胃里空落落的生疼,几夜几乎没有合过的眼睛也有了一点儿明显的干涩感,阖上又睁开几次之后,他猛地朝着外面儿跑了几步,而后以一种极端不符合储君仪态的跑步姿势,大步地奔向了仅有容靳把守的那个帐篷里。
“这孩子,我又不会拦着你,有什么可跑的,像个兔子一样。”白泓没有阻拦,反而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手,将已经弄脏了的手帕换了个方向折好,重新收回了袖子里,她看着远远跑开的少年,轻轻拍了拍手,将刚刚沾染上的灰尘顺着衣襟随手抹了抹。
程霁白跑的很快,但是心却如烧的红红的铁块儿坠入了冰窟一般,从原本的位置慢慢往下溶。
世界照常运转。
没有一个姓程的人当皇帝,也依旧会有人把这个天下维护的很好。小殿下的腿逐渐放慢了速度,他看了看自己周围,被一阵吹着口哨儿的自言自语给吸引了视线。
宁曲鸣哼的祭祀乐曲不成调,而他整个人沉浸在其中,一手马草,一手慢悠悠地抚摸着马匹脸上一块儿漂亮的白色皮肤,似乎是注意到了自己这处落到他身上的视线,宁曲鸣转过头来,语调里难掩轻松,一时间也便忘掉了所谓的君臣礼节:“小殿下你跑的这么快,是要去找董相吗?我看他们方才拖着个人往东边儿的帐篷过去了,一群人乌泱泱的,一看就能找到,给我这马都吓跑了,哄了半天才老实......殿下慢走?”
因为奔跑而产生的汗水顺着鬓角滑下,程霁白觉得上百只蝉聚在一起叫都没有宁曲鸣一个人的这种效果,但是路指的却很对自己的胃口,转身就走。
帐篷外面把守的人很多,程霁白下意识想要吞咽一点什么,叫自己平静下来,但是口太干,嗓子也有一点儿咸味翻涌上来。只一块布料,什么都无法分隔,里面的容靳先一步开了口:“殿下,你若是要进来,还能看见这混账神志清醒。”
时归心道就算过几天,总不至于叫自己就落得个疯了的下场吧?他还是睁开了眼睛,已经有些肿起来的脸并不似之前那般俊朗,他自己心里也有数。却不想入目的小殿下也同样的狼狈,肢体动作却放得很开,甚至可以用大步流星来形容,完全不似平日注重仪态时候走得那种四方步一样拘谨又克制。
程霁白把时归嘴里的布拿了出来。
“殿下。”时归自己都不知道,光是见到这个小孩儿,自己都会忽略掉身上的痛,在声音里带出一点儿笑意来。
只是程霁白的回应却有些勉强,连一个直视的目光都没有给,如此做派,唯有一个可能,小殿下已经知道真相了,那他会不会杀了自己?
也许是共同长大有着别样的默契,也可能是时归的眼睛出卖了他。
程霁白的手里紧紧攥着自己的袖子,只看了一眼,便转过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