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了一句　　“你会杀我吗”程霁白已经在原地呆立了许久，身后陡然出现的脚步声叫他从自己的世界里回过了神，原以为是陆审确来要自己的命，却不想回头看见的是一位很眼生的女人的面孔。

小殿下的功夫是很青涩的，他甚至不会掩饰自己的错愕，都被白泓给看了去，她一路上赶得匆忙，也未曾与陆审确全然通气儿，江湖上泡久了总归要多几分恣意，随口便问：“殿下，不至于吧？咱们不是已经打了胜仗了吗，整得这么草木皆兵干嘛？”

“嗯？”程霁白并不知晓她是谁，但是借由这一张和陆审确有着相似神韵的脸也算猜出来了个七七八八，他试探性地开口：“陆审确什么都没交代给你？”

“她去审时归了，走得匆匆忙忙的，都没来得及说什么。殿下是有什么事儿要吩咐吗？我看这边儿的将士都有事儿要忙，您看要不多等一会儿？”白泓没有京城中人的习性，更没想到小殿下是在套自己的话，便随口接了一句，偏生还想着陆审确出门之前的那句别让外面儿的人接触，索性自己想了个辙，把事情给编圆了。

程霁白的头脑出乎意料地冷静了下来。

若是这位身份所料不错，必然是陆审确的母亲，外面的事儿这几日有人报给他，但是现下想来，终究还是如同刚入太学的第一年一般，左耳朵进右耳多出全然没有在脑海里留下一点儿痕迹来。程霁白不自觉用右手食指敲击起自己的太阳穴来，想要借由这个动作回想起来哪怕一星半点儿京中的事务来。

白泓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注意到他手上的伤口。外伤在江湖上最为常见，可若是虎口在与人纠缠时候裂开或者受了什么伤，就要多注意一些了，因为有可能叫整个大拇指都废掉。

若是大拇指没了，书生握不了笔，武夫也自然拿不起剑了。

“殿下的伤口可有请太医看过？若是未曾，我也算略通医术，给殿下看看？”白泓觉得程霁白的手指不自然，像是那种经脉断开了的手。

耳边不知道是什么，程霁白回过神来的时候，白泓已经在解他手上的纱布了。

布巾之下的伤口大部分结了痂，可边角上却又有一两处被纱布裹得太紧，一分开便有脓从里面儿涌出来，夏天的伤口最容易流脓渗血，大抵小殿下的心思全然不在这儿，纱布揭开之后的手叫他自己都难得的生出了几分惶恐来。但即使如此，程霁白仍是率先开口的那一个：“看够了吗？”

白泓的目光从上面移开，几次想要开口，都重新收了回去，想要找一个更好的话头。

她在外面儿见得伤多了，可小殿下这个分明是牙印，自己要使多大力气才能把自己咬成这样呢？况且还是读书人都要爱惜珍重的右手。白泓偏开头，甚至能够想象到小殿下在下嘴时候可能还在哭，像是被猎走了父母的小兽，彷徨无措。

“很疼吧？”那手都已经动不了了，就算是有人医术拔群，能够叫程霁白的手重新接上，也不能抵消掉那个时刻的痛处，更何况，这种程度的伤，放在战场上退下来的士兵身上，几乎都是没有可能再痊愈的了。

这是几天以来第一次有人问他这个问题，大抵是外面儿的事儿太多，人心太乱，以致于没有人能够将他这个储君的痛放在心上。在造反的军队围攻北郊的前提下，人命攸关家国天下的责任往下一压，他的心痛什么都不是。

对外，他无处发泄，人人都在为了保护他奔波，他不能对自己的肱骨发脾气，更没有和手下人计较的意思，这把火最终只能落在自己身上，牙齿咬进肉里的感觉比不过心里那种钻心蚀骨的思念万分之一，甚至咬下去的时候，程霁白只觉得爽。

像是这种痛感能够平衡以后的无枝可依。

营帐内的氛围一下子安静了，细细听有少年人的抽气声。外面儿远远路过几声喧闹的讲话，但是始终都没有人进来打搅过他的安宁，谁都知道，程霁白因为失去了父皇，而后便一直不问世事，而这个天下在没有了他这个储君之后，也仍旧能够照常运转。

有他在没有他在，这个天下仿佛并没有什么不同。

白泓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想看小殿下到底是什么态度，却迟迟没有等到。终于还是摇了摇头，重新握住了小殿下的右手，慢慢地在帐篷布滤过一层之后的光下面，一点点儿用手帕给他擦掉伤口上的脓，换上新的金疮药。

程霁白没有挣扎，反而直勾勾地看着白泓的动作，他浑身上下的刺儿都在这时候炸了起来，他一点也不想领受这个女人的好意：“你是要废了孤的手吗？”

这不是自己的臣下，是刚刚说过要造自己的反的人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