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霁白一脸怔忡，似乎想起那日情形，讷讷地说不出来话，他想找什么反驳，最后近乎失态地喊了出来：“你也是如此信重魁星的，凭什么说我！”

陆审确看了一眼帐子外，也不知道魁星会不会在附近听到这么句话会不会偷笑。想到有这种可能，她反而笑着接了小殿下的话：“也是，毕竟我当时也拿不出什么证据反驳您。只觉得殿下偏听则暗的毛病要不得，便也该交一点学费！”

“陆审确！”

很少见他在清醒的时候如此失态，程霁白因为暴怒而沙哑的嗓音，配合上变声期与少进食水的状况，难听的堪比他醉酒之后胡言乱语的动静。从前他呢喃的时候，也总带着这种嘶哑的调子。

那时候，她不得已总要彰显后妃的贤明，但是陆审确从不喜欢这种时候对他连哄带劝，她喜欢的从来都是真刀真枪，抑或真才实干地做一点儿有用的事。

借酒浇愁的懦夫不应该当皇帝，寻常百姓家倘若有人借酒浇愁，把养家糊口的事儿都抛下，也没什么本事，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也算罪有应得。

这气她从前生忍到今时今日，终于能够一下说出来自己想要说的来，不必在乎仪态，更没有言官压着她，说出一些什么叫她难以面对自己的话，便随心所欲地将自己一直以来想说的，都借着这个机会倒了个清楚明白：“抱歉，殿下，后面的话势必会伤了您，但是我还是要讲的。证据已经到了您面前，您还是要舍不得他？若是您有心，现在便与我说，我定然要在他踏出国门之前，替您砍了他的头泄愤。”

“不——”程霁白近乎是下意识地反应，痛苦地呢喃，而后他眼里渴求的光仍旧亮的很炽烈：“别杀他，我只有...，算了，放他走吧，下次，不对，之后再见，我会下定决心的，一定会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额头垂了下来，不敢再看一旁的棺。

“既要又要是最愚蠢的事。”她用这种词的时候，已经不再考虑程霁白承继天下的可能性，转身，她笑了一声：“殿下，最后一次机会，您用尽了。好好陪先皇吧。”

“什么？”程霁白摸不着头脑，他对于了陆审确的机会没有概念，只是隐隐约约意识到，或许自己这次的选择当真是伤到了臣子的心。

“我的意思是，天下，您不必做主了。”陆审确没有回头，她知晓自己家的势力或许没有那么通天彻地，但是实在有太多久久闷在心里无处可发泄的火气，叫她在此时不吐不快。

身后的人却跌跌撞撞地用两条早就跪麻了的腿，跑了过来，抓住了她的肩膀，陆审确能够清晰地感知到身后人的动作，便任由他动作，想看看一贯心软窝囊的人会做出什么样的事儿。

但是结果仍旧很令人失望，程霁白只是抓住了她的肩膀：“你，当真要谋逆吗？”

没有血性的反问，他甚至吓得再没有大声喊过外面的人进来，甚至连抓握的力道，都近乎于无，仿佛殿下受伤缠着纱布的那只手一点儿力气都没用出来。

“是又怎么样？京城银两被子钱家集聚，百姓无余粮，小商贩忍饥受饿的时候您不在，前夜君臣遭逢答大变之时，您一言不发，今日您又妇人之仁，想要放走心腹大患。”陆审确甩开程霁白的手，嗤笑着看一下子便跌坐在地的人：“我朝臣民的安稳，我亲手铸就，这天下，我也自己接手。您愿意说我恶毒也好，叫我乱臣贼子也罢，这位置您亲自退下，也多给自己留几分体面吧。”

“孤不要你所谓的体面......我......”他往后退了几步，手脚并用地往后面躲着，却突然撞到了棺材上，程霁白终于崩溃，有些神经质地抱住了头。

“这次我不会心软。”陆审确以为他还要说什么争辩，实在是安排后续搜捕的事儿太过紧急，她现在根本没时间跟小殿下耗着，转头便想离开。

“至少让我，送我爹最后一程。”一声低到近乎听不见的气声在身后响起，陆审确听完反应了好几遍，才勉强反应过来他是在说什么，有些疑惑，因而没有应声。

他自己祖上传下来的江山要易主，却还想怎么安葬父亲......

寂静的时间太久，程霁白以为自己的要求没有了可能，终于把积在眼眶里的泪落了下来，顺着眼角划得到处都是，脸上也被眼泪分成了一道一道的，挣扎着开口：“孝道也不许尽了吗？陆审确，我真的恨你。”

“一言为定。”人皆有所重所爱，死而弃之于沟壑，人之情不忍为也。①

爱也好恨也罢，小殿下这样性子的人，生在帝王家，没有养出来手腕和心机，杀伐果断的气儿也未曾沾染过分毫，实在扛不住北境和西邵虎视眈眈之下的百姓与亡国的恨。

他该做个寻常富商的小儿子，优哉游哉，闲散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