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现在看来,姚清规倒是真有可能为了对自己的计划做出点儿什么来。
这个认知令陆审确细微地感受到了一点儿不舒服,那颗写政令的聪明头颅,可不能为了一句一时义气的话浪费了去,越想越难受索性嫌弃起来眼前的后桐来,说话慢悠悠地没有一个重点也就罢了,还净说些没用的,也来气,却还是叫了他起来还回话:“有些事情你我既然都知晓,便不用多言,旁的话有什么,速速说来。”
“近来京中有人夜晚偷偷不顾宵禁命令,放手下人出外,这消息是前天白日里,时归大人告给小殿下的。殿下的意思是压下来别叫自己爹知道。但是今日早朝,这几个人反而愈加变本加厉,连带着秋日税收的活计也叫他们盯上了,新科几个进了御史台的大人,‘没弄清楚局势’,跟着他们三家人的政敌一起,胡乱参本子。”
这消息太过于确切,陆审确也有所耳闻,便挑眉:“耳朵挺灵光,那你自己的看法呢?”
“王隆大人每逢秋日,定然会回京述职,这些人顶多蹦跶到秋日。但是现在到秋天实在过得太久,若是放任他们藏敛金银,以便到时候分账目的话,能把这些瞒下来的银子装进自己的腰包。而京中做工不得又无力的贫苦人家,或许连下一顿饭都吃不起了,京兆府最近报给小殿下的案牍,一多半儿都是钱粮民事,我估计是前些时日有什么事儿,已然把他们逼急了,现下便拿百姓开刀。”
陆审确点了点头,她思索在三,也知晓这些个陛下一力捧起来的“朝中新贵”与放印子钱的人勾结。生意往来,银子原本收了二两,回头账上就只剩了一两,这么弄下来。京城这个盘子里能花的银子总归是少了。想要私自将一些银子瞒下来,至于具体作用,或许与现在朝中的猜测并不相同。
想来他们的野心不止于此,这个局若是等到秋日来做,大抵就错过了京城武备最为空虚的夏藐,多分的银子还不如用来做一些更为值得的投资。
比如,把老皇帝这么个喜怒无常的当权者换下来。
而小殿下真的合适成为这个继承人管着这篇江山吗?这些人可以蒙蔽他一次,伤害他一次便被轻轻揭过,真正掌权之后,仗着他软弱可欺而蠢蠢欲动的人,真的不会......蹬鼻子上脸吗?
“陆姑娘,这事儿若是继续拖下去,怕是要出人命了。”
“我知道......百姓的事儿我已然查过,京中近来总有些之前做的好好的工程忽然停工,有些先开的好好的店客源越发少,濒临倒闭,但是应该还能有些余粮。” 陆审确被后桐的一声唤回了魂,思虑过后又问道:“你既然有才学,何至于进宫?在外面闯荡不好吗?”
“我是前江南西道采访使徐鸿哲的儿子,徐后桐,原本有个早早定下来的字,但是现下说来也是辱没了父母的那点儿寄托。但奴才家中确实蒙冤受屈,才被贬为宫奴的。”
屋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陆审确原以为他一点儿口音都没有,该是京城人士,却不想家里反而是远在江南西,豫州或者九江那边儿的人,怪不得长相反而与京中人有了许多的不同,陆审确没有接话,因为或许这话能启齿也是后桐费了勇气心力的,便只等着他接着说下去,免得再要张口就难了。
这个来历说完,他微微休息了一下,才把已然急促起来的呼吸调整的平静了下来,他笑着道:“姑娘,我这人活在宫里的后十二载,一点点儿变成现在这样,也的确不像是在宫外时候,想来当时的故友也未必能认出来我了,也不见得真有那么脆弱,不必介怀。”
“当今天子的习惯有诸多的残暴之处。我一门心思往上爬,好不容易进了他哪儿任职,想要如同全鹿那样,得了他的信任,求着给家里犯案。却不料宫中传言有诸多偏颇,我实在不查之下落了全鹿敛财的套子,可进了皇帝陛下的宫室内,才发现全鹿绝对不是一个会护着手下人的内侍,稍微行差踏错,都有毙命于殿前的风险。这样一看,在他手里讨生活,不如调到小殿下手下去,反而能活得更好一些。”
“我只想安安生生地活着。”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便让自己的脸往两边扯了一下,叫嘴唇显得没有方才那么厚了,才收敛里表情,冷静地道:“但是京城的水很深,我一直未曾站过队,却也能隐隐约约地感觉出来,他们的动向叫太医院,连带着各个宫的眼线都有些蠢蠢欲动。”
“至于为什么我这颗子儿要‘扑’进去。”他无端地笑了笑,形容苦涩:“我势单力薄,又在太子殿下身边这么一个显眼的位置,必然没有置身事外的道理,而今甘愿做饵。只求您在此事之后,帮我跟小殿下求一道恩,放我出宫去。”
陆审确觉得,他没有道理放着小殿下这么一棵树不去攀附,反而寻求自己的庇护,是以只是打量着后桐,没有说话。她即惊讶于后桐竟然能以一个罪臣之子的身份,无依无靠在宫中爬到这么高的位置,却又很快地把这种基于可能是他运气好的认知,一下子推翻了去。
陆审确久久没有叫起。
她自己以少胜多的两场战役,靠是知晓的比旁人略多一些情报......
可后桐呢?
真的有人能够在宫中,没有靠山,没有势力的状况下,孤身一人就走到这一步吗?他身后会不会是老爷子或者旁的什么人呢?
眼前的后桐并没有多少急迫的意思,反而保持着这个姿势,任由她的视线落在了后背上。
后桐跪的久了,似乎血也供不到下肢了,有些颤抖地一个头磕在了地上:“陆小将军,救救我吧。”
又过了片刻,后桐却骤然听闻了一声显而易见的推脱,她似乎说话的时候带着一点儿惋惜和自嘲的意味:“后桐,你知道我的,病秧子一个,哪有什么本事?”
她没有弄清楚这个人的底细,这个人十二年在宫中的经历,对她而言暂时没有任何的途径查证,空口无凭,说来真的难信。
“我这样口说无凭,便让你相信自然是为难了姑娘,您再考虑些时日。奴才并不急于此一时,但是相比于小殿下,您的手段,显而易见地高出一筹来。”
陆审确是个心善的人,若是他当真以身为饵,大抵不会在自己要死的时候袖手旁观,她,小殿下,还有状元郎一样,都是把宫人当人看的。
“或许吧。”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