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会怕说这话,带着咒陆审确的意思,又想起来陆审确那时候的样子:“好好活着,问之,好好活着,那样子毫无生气的你,太难看了。”
“北国还没臣服我南宣,草原那帮人也没像汉朝一样,听宣国都护府的话,我自然要好好的。”陆审确却对这一点没什么所谓,反倒问:“那之后怎么样了?”
“他昏睡到后半夜,突然醒了过来,强撑着起身要去守着你。知道你已经入土为安之后,一下子就平静了。那天晚上,一直在下小雨,天上尽是云,偶尔还要打雷,没看见月亮,他就开着窗户,站在床边,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更是什么也不说,一宿都站在那儿,等雨停,他招呼着他的人,全数走了,什么也没带走。”
“仿佛平静地过了头。”陆审确评价道。
“不止。”姜会站起身,语调压得略有些低:“姚清规说‘这些时日多有叨扰,姚某若有抱负实现的时候,必来与她赔罪。’说完作了个揖,是他身边人扶着他才上的马。”
话说得不多,可停顿实在久了些,此时日头正好,透过窗格,投下一道道阴影,落到了墙上的“仰观宇宙”四个字上,却只将宇宙拆分的七零八落,明明暗暗,屋内也有了一些湿热的水汽。
陆审确心乱如麻,她纵使再如何迟钝,也明白了姚清规的心思。
无论是姚初弦,还是姚清规,都有点或多或少的喜欢自己,喜欢到,初弦丢下那么小的皇帝不管,喜欢到,相随在金榜题名时,顶着一身轻薄的春衫,踩着马镫,折了路边一束开的最好的玉兰花。
姜会推开了临街的一扇窗,叫那字儿上再没了阴影的分割,而后就靠在窗边,嘴角绷得紧紧的,风悠悠地吹拂起几根刚刚被扭送后,散乱的发丝。
风也带来了外面的一丝泥土的香味儿,最后叫那有些沉重地卷轴也因为受风不均匀,而随着风小幅度地前后摆。
姜会叫这一阵风吹了一个激灵:“他疯起来......实在伤人伤己,在南归之后也有过许多传闻,具体内容过于繁杂,我记不清楚,只能说,阿审,你,如果真的与他没什么,还是躲远些吧。”
或许一直以来想的都过于简单了。
陆审确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是姚清规喜欢的人,甚至喜欢了前后两次,她抿了一口茶水平静下来之后,问回了正事儿:“所以他们在之后,又有失地?”
似乎是对她这种平静而惊讶,姜会看了她一眼,才说:“我所见暂时没有,只是打来打去的,劳民伤财,好像到了最后,百姓在北朝的那帮人手底下也能吃口热乎饭了。姚清规他们便越来越难以为继,我看形式,大抵撑不了多久了。”
“原来是这样。”陆审确闭眸沉思,最后近乎释然地笑了一声:“没事儿,已经过去很久了。那边儿的百姓如果过得好了,‘我’应该也算走得安心。”
“嗯,我猜你也会这么说......”她困得有些睁不开眼,给陆审确说完自觉已经进到了提醒的责任:“罪证我给你带回来了些,不过现在实在没有什么经历给你说了,你榻借我躺会儿,我这一路回来根本没捞到睡觉,生怕晚一步你这颗好白菜,就要被他拱了。”
榻摆在屏风后面,姜会迷瞪着一双眼睛,便走过去躺下了。
陆审确看着姜会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几次欲要张口说话,都憋了回来。
到最后也没能讲出来早上收了姚清规一枝花这事儿,只是把自己带着装样子的衣服搭在了她肚子上:“睡吧,马不停蹄地跑了这么远,也该累了。”
“你说说最近怎么样,我听着安心,一会估计也就睡着了。”她闭上眼睛,侧躺着,眼看着要睡着了,又一下子从紧贴着胸口衣襟儿处掏出来一张皱巴巴的纸页,随手丢到陆审确手里:“还有这个,你一会儿自己看吧......”
陆审确接过来,低头扫了一眼,知晓是什么东西之后,便轻声细语地给姜会讲:“拜了董敬辰老爷子为师,相爷提携良多,还在宫里救了一群小丫头,大抵不虚此行。”
姜会嘟嘟囔囔地:“是啊。老爷子当真有气节,尹聿知都说他但凡投降,就不会杀他,他却顶着几乎无法下床的病体,硬要往刀子上撞,叫姚清规别以他为念......”
陆审确看了一眼,见她话还没说完,便已经睡着了,她摇摇头,把窗户关上免得风吹到她身上,起来再落枕咯。
房间里只剩下了安静清浅的呼吸声,最后一声细微的呢喃。
陆审确抬手挡在了自己眼睛上。
不是总要和我对着干吗?还在我躲远了之后,巴巴儿的追过来这么远,百姓也不管了,小皇帝也不要了,手下那么多人都放着自生自灭。
姚初弦,我分明已经躲着你了啊!
陆审确不知怎么就觉得这件事儿有些可笑,她往圈椅的后沿儿上一靠,不管不顾地近乎有些失态,连腰也悬在了圈椅里。可在外人眼中,她的笑起来却并没有她想象的那般不管不顾,只是无声地遮着眼睛,用气声悄然在笑,身体也随着这种笑而略有些颤抖,她却全然未曾在意。
既疯癫又克制。
笑过之后,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过往的事儿,除了姜会再没有人知晓。她十余年的喜怒哀乐,与人世间的一切忽然隔出了阴阳,并附加了久长的岁月,却无人可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