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审确将自己的那一杯茶放到唇边啜了一口,用很轻地声音道:“殿下是不是不喜欢听人讲大道理?”
平心静气地和程霁白面对面说话,虽然之前便没有少做,陆审确却突然感觉到了少有的心态平和,随着茶壶落下时候很轻的一声,陆审确温和地笑,等着少年给出自己的回答。
程霁白的眼神落在了她额角那点未曾包扎的口子上,发丝已经随着落下的血滴打了绺,却没有任何处置放在那儿,像是专门给自己看的。
可是陆审确这副泰然自若地喝茶说话的样子太过自然,他那一点愧疚终于占了上风,当下便对着陆审确垂下了眼,不再直视,只是道:“确实不喜欢,但是你要是愿意说,孤也可以听听。”
陆审确的身高比小殿下略略高了一些,这时候却并不借着这一点身高优势俯视他,只双手抱拳躬身,略微仰头看着他,眼神真诚又恳切:“殿下已然知晓臣要说什么了,臣告退。”
“留步。”小殿下的眼神干净清亮,如果仔细看还能看见一点没有来得及消退的红,应该是刚刚在陛下面前哭过一场,现下却接着道:“陆审确,你当真就没有什么要问的吗?”
“殿下若是有事需要我知道,定然会直接开口吩咐。”陆审确温和的语气很好地宽慰了小殿下的脆弱心绪。
于是刚刚经历了第一次风雨的殿下没什么出息地背过脸去,声音闷闷地道:“下去吧。”
陆审确刚刚要走,却听小殿下哑着声音道:“陆审确,你有字吗?”
“问之。”她脚步很轻,回身之后将双手合拢,微微躬身退出三步之后,陆审确才在魁星手臂上一搭,走出一段之后,一时间也不知道究竟该往什么地方去。
幸而后桐的眼力价一直都在线,在廊道的拐角处恭敬地站着,像是等了许久,过来便伸手引路,像是走路走的有些多了,才有些见好的腿,眼见着又跛得厉害了些。
等二人到了一处离主殿颇有些距离的地方,后桐才伸手对着远处的一处殿宇道 :“姑娘的住处总是要与殿下有些距离的,殿下昨日特地叫奴才们收拾了这处,您且好好休息,想来殿下有事自然会传召您去的。”
“你的腿当真不碍事吗?况且怎么又调到小殿下身边来了?”陆审确从见他的那一瞬间便有些奇怪,现下除了后桐便只有魁星,遗失件也没什么需要避讳的。
后桐原也是想解释这件事儿的,当下便有了解释的机会:“听闻姑娘要来小殿下这儿,那晚的银子索性一起用来调动了,奴才也是当真感激姑娘。至于殿下,他宅心仁厚,奴才今日本是被派了轻松的活计,只是受罚逃不掉,旁的人又不敢出头才轮到奴才的。姑娘放心,奴才定然少走些,不会落下残疾的。”
“自己的身子自己在意些。”这话最近实在听了太多次,陆审确不知不觉脱口而出,无比自然。
后桐抬眸,眉峰随着她话音的落下不经意地一挑,寡淡的面容似乎一下子便生动了几分,连带着些显憨厚的厚唇都随着笑出了不合身份的。
“小姐!你看见刚刚他的眼神了吗?”魁星等后桐出了屋子,笑的时候虽然有所控制,却仍不免顺着未完全关紧的窗缝之中飘出去。
后桐明白自己刚刚实在有点大胆,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的面无表情,转身加快脚步,逐渐离开了。陆审确才一敲她额头:“你明明心里都有数,还跟着他一道笑我?”
“我家姑娘没数,光我有数管什么用呢?”
陆审确实在是前一天晚上睡得太差,一上午的神经也没有一点放松,略略有些困了,无事便靠在贵妃榻上睡了过去。
本以为能等几天安生日子,当晚却有诏书往陆审确的那小小一间偏殿来,是皇帝身边最为得用的内侍,在宫中的地位一向是很高的,却亲自往这处偏殿来,足矣让聪明人明白,之后的事儿定然不简单。
皇帝身边虽然留不住人,新去的宫人时不时便有犯了事儿被打死的,草草一裹便送出宫去埋在乱葬岗。
却也有得他心意的人,譬如这位叫全鹿的内侍,数十年在宫中屹立不倒,自从调到皇帝身边之后,便青云直上,仿佛是皇宫里永远不会做错事的人。
全鹿的一身衣服显然是高出旁的内侍不少的,绣线甚至都与旁人的有些微的不同,他踏进小小的院落时候倒是没有一点不满,反倒认真道:“陆姑娘,恭喜,陛下特意吩咐,您身子骨弱,所以免了您去尚书省去诏书,又忧心您,才特意叫奴才给您送来一趟圣旨。”
陆审确在出门接旨之前,原本的估计,大致是与三年前无异的无用嘉恩,最坏的结果甚至可能是当下便有意赐婚。可赐婚除了和宗室中人,需要去尚书省过名录的便几乎没有了。那么可能的结果便只能是与朝政关的事儿了。
难不成是皇帝突然改了性子?还是昨日殿上的话传到了他耳朵里?
还不待推论个全然,圣旨的内容便随着全鹿的声音徐徐展现:“帝子年幼,质纯善。而机务不通,群公卿士大夫虽有监辅之责,却无日夜陪伴之能,于社稷有不利之处。陆氏女熟晓行伍之事,兵部隶属,亦有所知,今逢卫御寺治军不严,特许参政,有摄京城卫所之权。因其晋峡之阵,奋不顾命,今旧伤未愈,特许宫中居住,宜从旁辅佐帝子,全父兄令名也。”
这道旨意,是许她进朝堂的,虽然因为不信任,必须居于宫中,却实打实是本朝第一位进入了权利中心的女子。
虽说无品无阶,却有实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