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审确看皇帝应允之后,才起身,却没在老皇帝面前落座,站在一边,恭敬地侍立在旁边。
程洛对她如此和善,是意料之外的事,但单看旁边小内侍的表现就知道,他的喜怒无常并没有发生改变,仍旧是会因为一件小事不逞心如意,就要当场发作的性子。
“你父亲年轻的时候,总是说,以后要生个姑娘,乖巧的一小团抱在怀里,不能跟蔡江湖的儿子一样,硬邦邦又不听话,一天就知道顶着老蔡。没想到一晃这么多年,他出去替朕镇守边关,回来的确实是个姑娘,还出落得这么俊。”皇帝目露怀念,顿了顿端起手边的茶又喝了一口,仔细端详着陆审确的脸:“嘴长得像你父亲年轻的时候,也不比京城的小姐,你似乎肤色黑些。”
陆审确心知他是起疑了,因为他父亲其实说过,他年轻的时候也算是个俊俏的郎君,要不然也娶不到她娘亲,后来是到了边关才晒成这幅样子的。
但是这话的应对说起来还算是简单,她掩唇轻轻地咳了一下:“臣女小的时候没少跟着父兄一起吃沙子,前几年卧床,实在提不起枪来,那时候还长得白些,前些日子王大人说陛下召见,臣女路上赶得急,一口气到了京郊才没撑住病倒了,路上日头大,就又黑了去。”
“朕三年都等得,又怎会急这一时。”程洛的怀疑没有完全打消,招呼着一边的内侍,不多会竟然就从殿外带进来了个太医打扮的人进来,他示意陆审确坐到下首:“你便坐下吧,朕叫太医来给你瞧瞧,也不知怎么地,随了你爹那倔脾气。”
陆审确对这一点并不感到担忧,她的脉象同身体状况都是为了做戏做的全套。
太医过来给她诊脉,她便乖乖伸出手,对着皇帝道:“谢陛下关怀。”
老皇帝这时候已经五十岁了,头发微微有些花白在鬓角,一双眼睛却亮的惊人,这时候看过来,突然想起来最近正在闹脾气的儿子。
“霁白要是有你一分乖巧,朕这心里也能舒坦不少。”老皇帝在笑,但是这笑意却并不达眼底。
陆审确对这种皮笑肉不笑的状态迫熟悉,等太医诊完脉之后一下又跪下来了:“陛下,您与殿下除却君臣,还有一层父子亲情在,总归与别人都是不同的。臣是您的子民,可殿下他还是您的儿子,殿下有自己的想法才能不被臣下蒙蔽。”
那太医哪敢在这种时候插话,低头像个鹌鹑躲在一边,状似在思索脉象。
皇帝问:“你在家也这么跟大将军说话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眸危险地眯了起来,陆审确甚至能感受到其中包含着的试探。
在君王眼里,所有人都应该是乖顺的,听父亲话的。
在家里的时候也同样不能冒犯了父亲的权威。
“臣女不敢,只是大兄曾与臣女说,倘使知而不言,便是不忠之臣,所以君父问话,更该据实以告。”陆审确说这话的时候嘴角的弧度一点都不剩,近乎固定在她唇畔的浅笑都被一种认真和严肃所取代。
若是魁星来了,这戏怕是演不下去的。
程洛听到的答案还算得上满意,于是手指在空中勾了勾示意她可以平身,但是见她半天都没动,才又补了一句:“行了,起来吧。”
太医这时候才敢上去说话,他低头请罪道:“陛下,陆姑娘这是长时间的劳累伤了元气,先前又受了不少伤,气血不足。倘使劳累过度,轻则虚汗,重则晕厥,平日里还会手脚冰凉。前些日子似乎又吹了些风,现下看来,真得好生调养才是。”
陆审确扶着椅子起身,闻言并没有说话,她还没有尽数体会过这些症状,但是这太医所说倒是跟姚清规寻来的那位郎中所言相差不大。
皇帝皱起了眉头,看着太医问:“可有解决之法?”
那太医扑通一声又跪了下去:“臣......开方子慢慢调养,陆姑娘自己也不在身体稍好一些的时候就随意舞刀弄枪,兴许便好了。”
皇帝那没来由的怒火终于找到了发泄的窗口,一脚踢在了太医胸口:“大将军的女儿到了京城,竟然连治好都要你兴许,朕养着你究竟有什么用?陆大将军在边关的心,就是让你这么寒的吗?”
那位大人没防备被一脚撂倒,慌忙跪下请罪:“臣知错,臣你能养好陆小姐的身子。”
皇帝摆摆手,一脸余怒未消。
太医诚惶诚恐地退了下去。
“你爹当年是第一个来朕麾下的。”他目光里露出一点怀念,而后转过脸来对陆审确道:“是朕考虑不周,这杯茶,朕要敬大将军,你父亲暂时不在京城,便只有你替他喝了,让朕能宽慰一些,也算是朕给爱卿赔罪了。”
陆审确刚要跪,便被皇帝按住了肩膀:“别动不动就跪,刚进殿的时候出了一头的冷汗,现在该是感觉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