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清规走的时候虽然强装镇定，但是他能感觉到一种轻微的麻，随着血液传到了额头，像是激动引得血往头上冲。

那是被陆审确喊他的表字‘相随’时候产生的悸动感。

在边关，王御舟曾经为他举办过一个很朴素的及冠礼，差不多是他将要离开九岭关的时候。

当时他已然跟着礼官的唱和，更换了头上的发簪，正跪在师父王御舟面前，却听他说：“清规，该是天上皎月。为师想了许久，‘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你便字相随吧。切记，无论圆缺，它都是高悬于天，久伴群星的清规，别计较一时，是圆满还是半弦，都照亮了世间诸多人。”

“相随无别离”这出处陆审确是知道的。

故而这个名字从她嘴里喊出来总带着些别样的意味，比清规这个用了二十年的名字还要引人遐思些。

他深呼吸着念了几段的心经，终于把心境调整到了平日里的那种状态，跟寺里管这事儿的师父说完，便又回到自己的房间去背书了。

原本背的流畅的文章，在这一时间却突然理不出个头绪来，在心神动荡的他突然听见脑海里有一道略微带着些嘶哑的声音说：“姚清规，你真是个懦夫。”

他睁开眼睛，只觉得身上出了一身虚汗，他怔愣片刻，一时间也没有再次听到那道奇怪的声音。

索性从椅子上站起来，推门而出，夜间寺门关闭，防止有贼人出入，姚清规也没有就此离开的打算，只是仰着头看天上的一轮月亮。

“睡不着吗？”身后响起来另一个声音，是魁星的。

“嗯。算算日子，如果你家小姐一路都走的官道，皇帝应该会在城门口堵着她，但之前奏报之时太过紧凑，陆姑娘倒是未曾掩饰。”姚清规没有回头，看着月亮上面深色的纹路。

“大抵是百密一疏，她说要早些来京城探探路，免得后面的时候不好部署。”魁星想起来那位陛下一直以来流传在外的残暴名声，为自己家姑娘拖延三年的大胆行为，产生了几分后知后觉的担忧来：“书生，你说脉象的事情交给你，真的来得及吗？”

姚清规敛眸应道：“是，不必魁星姑娘担忧，我自然为她打算清楚。”

他起身，手放在小腹之间，带着收敛好了的一身情绪，回自己的卧房去了。

魁星看了两眼他的背影，悄然翻身出了寺庙的院墙。

这山上因着里京城近的缘故，总有些京城官员或者皇家赏赐的别院的，陆审确刚刚吩咐她看看附近的院子有没有亮着灯火，若是有，记住方向，不必查探。

这种查探的事魁星做过不少次，出门兜兜转转插了半个时辰出来之后便又回到了屋中：“咱们这处比较偏僻，亮着灯火的实在不多，但是往南边走些，应该有一座比较大的院子，你且看看有没有灯火。”

陆审确点点头，托腮看着魁星一身黑色近身的劲装：“怎么样，趁你出去的时候我跑去要了点热水，原来在南边不烤火抱着暖炉就能过冬的话不是唬人的，我之前还以为是我爹为了骗我乱讲的呢。”

魁星伸出手，将已经有些发红的手放在热源上，一下子觉得烫的难受，迅速把手揣到了怀里：“享受不来，小姐自己捧着吧！”

她等手指关节没那么僵硬了之后把黑色的外衫脱下来，躺在了床铺靠里面一点的位置：“书生刚刚雅兴在外面赏月亮，说是皇帝这两日能收到小姐快到了的消息，该是要在城门口等姑娘了。”

“啊，这样。”陆审确把脖颈上的吊坠拿出来把玩了片刻：“无事。姚清规说脉象能解决，等他的人来便是，谎话做个全套应该不难，比如‘本小姐才好些便急着来了，结果路上太急，吹风又激起了沉疴宿疾’这种，不然他也难打包票。”

一夜无话，第二日陆审确当真不慌不忙地把行礼放在禅房中，随着寺庙的作息早早起来，吃过斋饭之后，便出去在山里和魁星一起往夜里看见得那处空空如野的院落探查了一番，又故意留下了一些翻找过的痕迹。

本以为还要在等上两三日，却不想姚清规当天晚上就请来了郎中，刚刚到禅房这一处的月亮门，就看见姚清规站在门口，静静地低着头在沉思着什么事，听到两道渐进的脚步声之后，他骤然抬起头，表情还是一如既往冷：“陆姑娘，他到了，如果不嫌弃，往我房里去一谈吧。”

陆审确因为白日的事儿办得满意，现下十分好说话，点了点头招呼跟在身后的魁星：“走了。”

虽然是暂住的禅院，却仍旧被姚清规收拾的十分整洁，除了书籍之外，衣服也都整齐地叠放在一边的柜子里，因为天气是难得的晴天，所以衣柜是打开透气的，她看了一眼之后没再多盯着某处看个不停，而是将视线重新落回了郎中的身上。

是个面上带着沟壑的普通郎中，但是行事作风却完全不似普通人，他看见姚清规进来，很轻的躬身喊了一声：“姚先生。”

姚清规习以为常，所以没有什么动作。

一声也把这种不回话的模式当做了理所应当，将药箱打开，从木质的箱子里取出一块柔软的垫子放在了桌上，面带和善的笑意问陆审确：“姑娘，劳烦伸手，我搭个脉。”

陆审确看了一眼姚清规，得到了一个代表信任的点头之后做到了凳子上，伸出手放到医生面前，笑眯眯地应了一声：“有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