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伤的两人在芥子空间度过的时光不知凡几。
一开始不知天日的混沌胡闹结束过后,郁安大多数时候都在督促薛无折调养内伤。
修行过后,他们丹田内灵力充裕,疲惫一扫而空,终于抽出精力调整状态,预备那场最终的恶战。
视线偶然勾连,能望见彼此眼中似有若无的情动,不等郁安移开视线,薛无折就会凑过来吻他。
毫无阻碍的亲近也是有的,有时是为了稳固境界而修炼,有时只是单纯的云雨之欢。
后者常常出现在双修的后半程。
彼时吞星珠内蕴含的灵力趋向饱和,郁安浑身发烫,只能仰头去够薛无折的唇,想要对方为他分担一二。
薛无折欲色深重的凤眸半敛着,顺着郁安的意愿亲吻他,却不帮他吐纳灵力,反而含着对方的唇瓣细细研磨着。
郁安被勾得难受,红着眼睛要躲开他的吻。
薛无折并不放过他,捉住他的下颌继续吻他。
淤积经脉的灵力最后还是被疏散了,但靠的不是亲吻的方式。
占尽便宜后,薛无折不改秉性,在郁安迷茫缓神之际,用慵懒散漫的语调逗弄他:“仙君大人还受得住吗……”
郁安不回话,软着身子就要从这人身上下去。
薛无折笑盈盈地拉回他的手,将自己的侧脸贴上对方掌心,温声诱哄道:“仙君大人别恼,是我担心您,你若不喜欢,我们不用灵力就是了。再来一次好吗?郁安仙君,就当是,可怜可怜我——”
话音趋近暗哑,眸底已泛起欲潮。
薛无折此人能屈能伸到了一种境界,温软甜言与强势偏执切换自如,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确实生了一张清风霁月的脸,道是薄情,眉眼又透出几分云开雾散的柔色。
特别是情动之际,双眸漆黑,面颊绯红,连隐忍的神情都透着旖旎。
这模样太无害,能轻易获取心软之人的允诺。
郁安头脑发胀,觉得体内灵力足够,而薛无折境界也稳固下来,似乎确实不需要那样频繁分出心思去融贯灵力,一时糊涂便没有再制止。
胡乱纵容带来的后果就是精力不济与躯体疲软,即使有池水疗愈也始终神思懒散。
事后,郁安严肃警告了薛无折,要他安分守己好好养伤,稳固境界提升修为才是要事。
薛无折神色无辜,那含情的视线在郁安身上流连片刻,忽然笑了一下,“那全要仰仗你了,仙君哥哥。”
肉麻的称呼这人张口就来,郁安替他将倾散的长发理顺,又点了点他带笑的唇角,“无折公子,你真该管管你的嘴。”
薛无折偏头在他的指腹亲了一下,弯起眼眸。
“郁安仙君厌恶吗?”他佯装苦恼地问。
郁安微微一笑,手指一动,将这人可怜又可恶的脸戳了到变形。
薛无折愉悦地弯起眼眸,贴过来吻他的唇。
郁安没有拒绝。
灵体双修确实大有裨益,不知归功于薛家人天生的绝佳根骨还是天道偏爱的气运之子身份,薛无折修行的速度说是一日千里也不为过,疗伤结束更是连上两重境界。
同样也是得益于此番避世,郁安从前的暗伤痊愈如初,那如影随形依附在经脉里的寒意尽数消失,只觉洗去沉疴后一身轻松,甚至经脉得到拓展,能取用积蓄更多灵力,应付寻常修士不是难事。
到了化神中期之后,薛无折修炼的速度慢了下来,灵力流转进入体内如泥牛入海。
再待下去不一定有进益,于是两人决定回归现世。
离开芥子空间之后,他们的气息可能会被捕捉,届时又要暴露在几大宗门的追击下,受制于人,行踪无定。
短暂的修养生息后,薛无折状态大好,并不惧与同境界的修士为敌,但若要敌过几宗联结仍有问题。
故而两人现世之后,并不高调行事,只在附近的城镇活动。
茶楼客栈依旧修士围聚,热火朝天地讨论着近来几宗齐聚云砚山的事,都说是一年里大宗派的变故太多,修真界只怕要改天换地,联合宗派成立仙盟了。
郁安听了一耳朵,在那些人叽叽喳喳讨论仙盟建在云砚山这一风水宝地是否可行之际,及时抽身坐回了薛无折对面。
即使是不再听,那些骤扬的声音也尽数落入耳中。
他们在讨论几宗选择云砚山的原因。
那些涉足过云砚山的人觉得这山名不副实,说是玄妙仙山,却灵力驳杂与寻常地界无异。有一些无宗无派的散修大胆猜测,此地看似寻常实则暗藏玄机,会不会是五大宗知晓其中玄奥,见最近不太平,便将心思打到了云砚山这边。
一行人恍然大悟。
有不明就里的小辈不赞同道:“那可是薛家旧地,就算五大宗要建仙门,选在这里不是打扰了仙魂清净吗?”
贸然提到薛家,众人一静,片刻后又交头接耳开始絮语,说到了近来的又一个奇闻。
据说半月前,玄光宗的两位逃犯重回故地,在玄光宗大闹一场又逍撒逃了,离霄宗主震怒,公布悬赏请求天下修士追缉逃犯薛无折。
悬赏筹码罗列在册,灵石之多,珍宝之丰,令人咂舌。
可怎么会是薛无折?不该是远尘仙君遗留在世的混账儿子郁安吗?!玄光宗怎么不辨主次!
不过这薛无折也是命途奇异之人,几年前横空出世的绝世天才,到后来闻名于世的正道君子,如今却成了可以随意评判的臭名之辈,真是令人唏嘘。
若要问他缘何成了玄光宗的追杀之首,似乎除了私放郁安之外并无错处,年少成名又天资出众,怎么就成了玄光宗的弃子了呢?
虽然他们眼红玄光宗的悬赏,但要探查薛无折行踪实属不易。
有北地的人思索着说一年前撞见过冥霜谷与一白衣人交手。
一个修士也说半年前曾在南海边境遇见过一位与之神似的人。
有个从漠北寻亲回来的人一脸古怪,说在沙华门剧变当晚看见了不俗的剑光,可众所周知沙华门都是用铃御兽的。
最后说话的是一个京都来的散修。此人与聆仙派颇有渊源,说到劫云过后重伤的聆仙掌门口中咒骂的名讳,似乎就是薛姓。
所以当日渡劫之人,就是薛无折?
那位修士话一说完,场面一度死寂。
沉默的众人不约而同产生了可怕的联想——
难道这一年里,五大宗的大小变动,始作俑者都是……
若真有人在追击高压下搅乱各方,还能寻到时机增长修为突破化神,那恐怕修真界就真要变天了。
有此天资,又是薛姓,再联想到先前关于云砚山薛家的话题,隐隐猜出内情的人们悚然一惊。
不、不会吧?
那被薛无折搅乱的几宗重新聚合,究竟是为了建立仙盟还是为了捉住始作俑者?
可是为什么,要对薛家后代赶尽杀绝?
薛家后代又为何要搅弄五宗风云?
这难道和薛氏的灭门悬案有关?
所以当年……
话题突兀中断,在场之人皆是脊背一凉。
不想惹祸上身的修士们一哄而散,并不知他们津津乐道的主人公正端坐在阁楼角落,与脱身于所有话题之外的人对坐浅饮。
世人一旦有了猜测,越是猜疑越是笃定,最终谣言难尽。
两人对此心知肚明,对视一眼皆不说破。
安静喝了半天茶后,郁安望着薛无折平和的眼睛正要言语,忽然像是感知到什么。
目光扫向窗外,只见远天中一道青色灵光蹁跹而来。
薛无折茶盏未搁,抬手一接,那灵光如同一片竹叶停留指间。
带着海潮气息的灵光骤暗,女子润柔的声音传出来——
“无折公子,别来无恙。家父燃香知会之事,还请莫怪。青黛愧疚难当,现已严加看顾家父,不再惹您烦扰——
此番宗派齐聚,是为重开云砚大阵,沧澜岛已推掉召令,绝不参与此事。几大宗派主决心取您性命,若是入局必死无疑。无折公子,远离云砚山,避掉这场凶祸。青黛言尽于此,此后沧澜岛与你再不相欠。”
这缕跨越山水的细小灵力成了无源之水,连带着话音一起散尽。
雁过无痕,不足以惊动外人。
郁安打量着薛无折的神情,并未与先前有何不同。
薛无折的身世迟早会显露人前,半残的老岛主还能找到机会通知其他几派也不令人意外,几宗动作越来越大,已吸引了天下修士的目光,当年的真相早晚会公开。
现下的问题在于,云砚山的必死局是去还是不去。
郁安窥探情绪的意图太明显,薛无折看了过来,“怎么了?”
郁安直言不讳:“去云砚山?”
这是薛家故土,几宗在此地掀起风浪,也是在逼薛无折现身。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何况他们都不是甘愿隐忍退让的人。
薛无折的目光落在对面之人一派认真的脸上,展颜一笑,“师尊与我心有灵犀。”
这人从来都是有意的逗弄,旁人看来正经非常的称呼,仙君也好,师尊也罢,由他低缓的语调一念,就带上难以言说的暧昧。
郁安眉心一动,很顺畅地接招:“这是自然,道侣之间心意互通不是应该的?”
八风不动的薄情面目微微一滞,薛无动了动唇角,而后放下了茶盏。
能言善辩的人成了哑巴,依稀能从神色中窥见几分甘之如饴。
郁安觉得好笑,想多观察一下薛无折的表情,对方却已经起身来到他面前,说起了另一件事:“云砚山钟灵毓秀,方圆地界亦是水秀山明,师尊可愿陪我四处走走?”
郁安没有异议,点头答应了。
似是而非的游山玩水结束之后,决心入局的两人不再收敛气息,并肩向着云砚山行进。
还没完全进入云砚山地界,他们就望见了满天阴云。
分明才过正午,远方却积蓄起了风雨。
翻涌的云海,起伏的远山,风动的竹林,视线由远及近,落到身旁人的眉眼上。
薛无折道:“事若有变,求师尊以自身性命为重。”
准备得再充分也挡不住突如其来的变数,所以在所有意料之外的可能里,郁安都必须平安。
薛无折会为此拼尽筹码。
郁安听懂了薛无折话里的深意,牵住他垂落的手,“我们会赢。”
天道站在薛无折这一边,日月星辰,湖海山川,永恒秩序,鸟兽人间,都因他而生。
这一局,只会赢。
所以他们之间,没人会殒命。
一波又一波神色严肃的正道修士入山,让云砚山下的百姓看出局势不对,纷纷收拾细软各自避难。
村舍镇落空寂无人,只听得见风吹树叶的声音。
两人沉默地走了半炷香,来到了曾经借宿的村落酒家。
此处也是人去楼空,楼阁檐宇滴落水花。
一滴两滴,渗出刺骨冷意。
视线上移,只见一位锦衣男子倚栏而立,手中法阵已经结成。
是冥霜谷那位和善有礼的首座弟子。
“两位,久违。”
随着话音一起落下的,是力压千钧的冰霜阵法。
不必动用千机髓,薛无折随意捏诀,召来了浩荡灵波。
强大灵流将霜寒飞刃搅得寸寸碎裂,令杀招顷刻间化作霜花飞雪。
飞雪还未落尽,突然卷做满天针锥重新袭来。
一道森然的声音自背后传来:“我看薛道友境界见长啊。”
薛无折抬手震散了满天雪刃,又给郁安多加了一道护体结界,这才回身看向林间的中年男子。
“不及谷主始终如一。”他话音带笑。
冥霜谷主面上寒意更重,“伶牙俐齿。”
一息之后,法相骤现。
空中虚影巍峨如楼,声震山林:“两位既然来了,那就不能轻易离开。”
郁安抽出灵刃,不咸不淡接话:“我等不过无名之辈,怎敢劳谷主亲自出场?”
“狡贼难测,当然要亲自前来。既已入山,尔等还不快送上命来——”
震天怒斥叫场中人血气翻涌,巨掌旋即落下。
两人闪身避退,如轻燕远掠。
几乎是在离开的下一刻,原处已被巨掌砸出数丈窟洞。
没给他们更多避让的时间,冥霜谷主的攻势
郁安落在一侧树巅,手中灵刃散出冷光。
宗派们让他们没有退路,又何必再和这些道貌岸然之人客气?
于是郁安微微一笑,叹道:“谷主威势不减,可见心境如一,难道冥霜谷已恢复生机?”
压阵之物被盗,移灵大阵被毁,冰原再次侵蚀山谷,即使用尽功力补救及时,冥霜谷依旧实力大减。
此事已成谷主心病,容不得他人故意嘲讽,因而一时之间攻势更猛,阵法杀机接连不断。
郁安跳下树枝,旋身躲过攻击,带着薛无折径直远去。
冥霜谷主没有放过他们,携法相一齐追来。
不出片刻,竹林里已是落叶纷纷,凹陷出大大小小结着霜棱的深坑。
首座弟子飞身而上,束缚阵法和封印阵法毫无止息地甩出来,辅助谷主围困二人。
又一次躲过攻势,郁安扬声道:“谷主这么着急做什么?难道已是山穷水尽?”
薛无折带着他避开脚下陷阱,轻笑道:“师尊有所不知,谷主门派凋零,自然着急杀人夺宝。”
郁安恍然大悟般点点头:“原来如此。”
数不清的冰箭席卷而来,冥霜谷主大喝:“无知小儿!”
薛无折及时揽住郁安的腰,领着他避开铺天盖地的冰箭。
二人身形一闪,眨眼间已远行数丈。
逃避无用,地面在不断结霜。
冥霜谷主威压如山,再次结印向着远行的二人掷去。
竹海夷为平地,只剩四野苍茫,连空气中荡起彻骨寒流。
郁安扛着沉重威压,召出防护结界的一瞬间,前方符光大亮,将凝聚起的灵力打散。
“郁安,薛无折,束手就擒。”
茂密山林里,数十修士从匿身结界中走出,手中法器各异,但周身符法气息却是如出一辙。
紫衣云纹,都是聆仙派的人。
阴云密布的天幕中,猎猎黑旗散出明光,启动了早已布下的封山结界,正是当日护佑皇城宗派的防御法器!
几宗此番真是手段用尽。
前方是一张张带着嫉恨与野心的年轻面孔,他们想凭此一事接任老掌门重振聆仙派。
而后方是穷追猛赶、积怨已久的冥霜谷主,前狼后虎,不是说说而已。
恰是此刻,一道冷漠的声音自云霄落下——
“两位终于来了,我等已恭候多时。”
山巅之上,乌云滚动。
一道曜日般的玄剑显现,离霄眉宇正气,气质凛然。
几大长老自他身后出现,再往后是一众沉默的白衣剑修。
郁安手中灵刃翻转,冷声道:“离霄,你该迷途知返。”
迷途知返,不辜负与远尘的师兄弟情谊和原身的数年扶持,若正道之首都心术不正、不辨是非,那满界正义修士又该何去何从?
离霄淡淡道:“因果有数,重分乾坤,记得你二人是为苍生殒命。”
语毕,他并不管下方众人是何反应,挥落玄剑。
这一剑切割山海,叫天地失色。
满地霜寒囚住身形,聆仙派飞来压制符咒无数,势必要他们吃下这磅礴一剑。
薛无折眼神冰冷,抬手一召。
迅猛剑意本已势如破竹迎面落下,却在顷刻间凝固空中。
剑光耀目,火光迸溅。
辉寒剑气息凛冽,不动如山抵住那道剑光,即使对方力压雷霆也不退分毫。
周遭寂静无声,只有银色剑穗于风中轻动。
离霄有些讶异:“哦?受伤过后居然境界未减?”
不仅境界不减,还比之前更强了。
这是什么缘故?
离霄起了兴趣,重新落下一剑,薛无折却懒得再接,长剑一扫,径直将第二道剑意打向另一侧。
聆仙派的人急忙避让,那灼热的灵流直接烧掉了一方草木。
他们心有余悸,冥霜谷主却不欲久候,立即结印攻来。
薛无折执剑相抵,挥散了那道灵流阵,顺势奉还了一道凌厉剑光。
重剑横扫而来,分明招式轻若流水,靠近之后锋芒乍现,如同泰山压顶。
冥霜谷主心中一凛,马上旋身避开,却还是被这道浩然剑气刮破衣袍。
未伤皮肉,已见血痕。
这就是离霄口中身受重伤的化神初期?!
薛家的人,果然留不得。
未等薛无折乘胜追击,离霄等人已从山巅纵身而下,那柄灼目玄剑逼近眼前。
红光袭来,郁安立即抬刃,堪堪接下杀意毕显的剑光。
离霄脸上浮现出更多诧异,“嗯?”
他眼含探究,手下更重。
双刃相抵,郁安咽下满腔血气,正待转腕同此人勉力较量一番,但薛无折很快抽身赶来,长臂一勾就将两人位置调转。
辉寒剑绽出冷芒,朝着那灼浪阵阵的玄剑攻去。
郁安抬刃迎上聆仙派的攻势,还顺手掐诀破了个袭向薛无折的封印阵法。
几宗此战目标在薛无折,故而郁安这边攻势稍渐,更多的是有过旧怨的人,而聆仙派那些无主的符修和器修皆是境界一般,郁安顺手就拦了。
空气中混乱灵力交织,有几个聆仙派的人始终畏缩不前,没被任何人留意到。
郁安这边尚能抵抗,薛无折那边则是刀光剑影漫天血光。
这厢冥霜谷的几个设下囚笼压制修为,那厢玄光宗的几大长老暗器不断,战场中央是焦灼不堪的离霄与薛无折。
余下的百众剑修也在其中,但举手投足间似有犹豫,这让薛无折得以缓和状态,专心与主力交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