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之中,逃犯试过不止一个办法,想激起季远的情绪波动。
有时候闹得过分,季远也只是拧着眉头掐他,兴趣索然地问他“闹够没有”。
像在对待一条不听话的脏狗。
逃犯对季远嫌恶的态度视而不见,温和地向他赔罪,又紧紧把他抱在怀里,絮絮叨叨逗他说话。
季远比从前更加沉默,往往对逃犯一切言行都无动于衷,好多天都不会对逃犯说一个字。
看着眼前人漠然的脸,逃犯想起了很久以前,那个刚和他相熟的季远。
安宁的,腼腆的,像一片沾染露水的花卉丛林。
他的声音清亮温和,叫人想起潺潺的清溪和甘甜的泉水。
说不清是不是在后悔,逃犯低声说:“如果当初,我没有请你来我家做客……”
季远冷声打断他:“做过的事情,就不要后悔。”
逃犯坚持着把话说完:“如果我没做那些事,你会爱我吗?”
季远没回答,像是在无声嘲讽他痴心妄想。
没得到季远的回答,逃犯沉默下去,箍紧手臂将对方按进自己的怀里。
没有勇气再问第二次。
季远安静不语的时间越来越长了,仿佛对所有事情都漠不关心,晚上任由逃犯抱着躺在床上的时候,像个没有生机的人偶。
他一闭眼,逃犯总会神经质地去碰他的鼻息,像在确认他的生命体征。
等弄得季远呼吸乱了,逃犯又一边放下心,一边好声好气地道歉,柔声和他说很多话。
虽然季远不会回应他那些废话,但逃犯从不放弃,每晚都态度坚定地和他聊着。
哪怕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的说话声,也乐此不疲。
逃犯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在睡前和季远说完自己所有关于工作和生活的事。
直到后来再也找不到任何可说的,逃犯失去了自己的话题,只好焦躁地在脑中搜寻语句来填补相处的空缺。
以此证明他对季远来说,不是一个无用的人。
搜寻无果,逃犯别无他法,嘴唇在季远低垂的眼睫上碰了一下,落下一个不带情欲的吻。
亲吻惹得睫羽轻颤,像是被风拂过的杨柳枝。
逃犯笑了,在季远展现出不满之前,开口说起了新的话题。
他开始低声讲述,自己小时候的事情。
于是季远脑海中,逐渐呈现出一个孤僻的总是身上有伤的小孩形象,可能发育不良,脸颊甚至凹陷下去。
但眼睛一定是很黑的,深不见底的黑,比季远的目之所及的黑暗还要黑上许多。
毕竟那小孩长大会成为疯子。
逃犯用了好几个晚上才说完自己十岁之前的事,提到了早逝的毫无印象的母亲,提到了破败简陋的家,提到了自己无学可上、到处游荡消耗时间,最后才提到父亲。
那个一旦叫人想起都能闻见酒汗臭气的角色,易怒又无能,拳脚永远对着家人。
逃犯说起这些的时候,语调沉闷得像是远方传来的雷声,莫名压抑。
季远没有任何反应,如果不是看见他半阖的眼睛,会叫人以为他睡着了。
像是刻意逗弄,逃犯不明意味地问季远:“猜猜我父亲现在怎么样了?”
季远不说话。
逃犯并不意外,低笑一声给出答案:“他死了。”
季远心里一紧,感受到逃犯搭在他后颈的手在有一搭没一搭轻刮着,引得那块皮肤阵阵颤栗,不由眉心微蹙。
逃犯看着他不太好看的脸色,继续说:“我父亲死了,在我十岁生日那天。”
“他喝醉了,”说着,逃犯又笑了,一下又一下刮着季远的后颈,“他喝醉了回家,从楼上摔了下去。”
他又补充说:“当时我也在。”
紧紧盯着季远白皙的侧脸,逃犯视线从他的眼睛移到唇角,问道:“是不是觉得这是我做的?”
季远对他半带恐吓的试探没反应,平静地点评道:“自作聪明。”
好像被季远的话取悦到,逃犯抱着他吃吃地笑了,“我当时还小,你知道的,就算做了错事也可以轻易得到原谅。但大家都没想过我会是嫌犯,连警察都是。可能都被我头上的血吓到了吧,要带我去医院。”
他停顿了一下,“直到后来有人问我,我爸爸到底是不是自己掉下去的,我才知道,大人们在自己偷偷地猜,都是自作聪明的人。现在我也是了。”
从回忆短暂抽离,逃犯低头看着季远,“知道这些事情之后,你会害怕吗?季远。”
季远不理会他,干脆地阖上眼睛,像是准备睡了。
逃犯贴到他脸边捣乱,温热的气息扑在对方耳畔,“骗你的,其实我没有那天的记忆了。”
“那天他用瓶子砸了我的头,我很晕很痛,想不起来父亲到底是怎么摔下去的。”
说到“很晕很痛”的时候,他语气一低,夹杂着无意识的示弱。
季远用手乱推了他一把,皱眉说:“我要睡了。”
逃犯笑着应好,闭嘴不再多说,房间安静下来。
过了很久,在逃犯呼吸放缓放平之后,季远松开了攥紧的睡衣衣角,无声地吐出一口气。
季远的态度一直很冷淡,不管是在逃犯提及自己身世之前还是之后。
不清楚青年会不会以为他是刻意卖惨或是有意逗弄,逃犯只是语气平静地,把这个尘封多年压在心间的故事倾诉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