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元静静地听着她说,直到陶屿逃避似地端起杯子喝水,才开口道:
“我挺理解你的,其实你对我也是,很容易就相信我了。”
“那是因为……”
“因为我也是女生,对吧?还有因为我有公职,或者是因为我表现得很友好……”方元替陶屿答了。
“不过,这些其实都不能算作信任一个人的理由。”
陶屿像被批评似地坐直了身子。
“诶,你别紧张。”
方元拍拍她:“我也就是随便说说,你别往心里去。”
“只是我觉得,一个人出门在外,还是应该更谨慎一点,老话不是说了吗?‘逢人且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朋友可以交,但是注意把自己保护好,你之前跟一个人见过两面就敢把她带上自己的车,挺危险的。”
“而且我上次找你去吃饭,你也马上答应了,其实那家店挺偏的,你完全可以说换一个地方啊,如果你真的要出门赴约,选择人多热闹的地段,对你来说会相对安全一点。”
“包括你车上,我感觉你还少一个后路监控,而且以后也尽量少把人带上车吃东西,如果真的遇到一个坏人,那可能连人带车一起没了。”
“我说这些不是咒你,是希望……怎么说呢,我挺羡慕你的,我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开着房车去更多地方,看看海啊,看看山啊……就,挺好的。”
方元说得很简略,陶屿却很感激。
《红楼梦》里“金兰契”一折,宝钗见黛玉,不过闲话而已,而黛玉谈及宝钗审她读《西厢》,说“前儿你劝了我许多好话”,当时读的时候其实不解,以为只是一种客气,毕竟宝钗所说也没什么特别,甚至有些古板,但只要思及黛玉的处境,便登时就能懂了,她要说的其实是——“自我母亲去世以来,再没有人对我这样说过话了。”
是从她的角度出发的考虑,不是敷衍或说教,是独独为她说的话,像姐姐开导妹妹的柔和而熨帖的话,愚钝如陶屿尚且明白,何况情感细腻的颦儿呢?
这顿饭陶屿吃得谈不上酣畅淋漓,但很温暖,也许是因为小龙虾的辣,也许是因为方元的话,总之当她从饭店里出来,脸上已经热烫烫的,好像喝了酒似的。
“我送你回去吧。”
“好。”
陶屿带着方元回去开车,晚上C城降温,方向盘冰手,陶屿要把暖风打开,方元摇头道:“不用,冷一点,开车清醒。”
“也对,我是怕你冷呢。”
“我还好啦。”方元坐在副驾上,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的座椅与床,“你还得注意,开车的时候后面都不要坐人,没有安全带拴着,容易出事故呢。”
陶屿点头:“好。”
一路无话,路边的霓虹流动让陶屿想到来C城居然已经住了半个多月了,心下感慨:“我都来这儿那么久了。”
“是啊。”方元处在将睡未睡的困倦当中,吃饱饭坐车要么容易晕车要么容易睡着,她觉得自己血糖已经升到了倒头就能入梦的地步。
“对了,你今天去你妹的学校了吗?处理得怎么样啊?”
“还好,就是她班主任逮到了她和同学上课传纸条,纸条里居然有她早恋的事……”
“啊?”陶屿差点忘了开车,“你妹妹多大了?”
“高一。”
陶屿恍然大悟:“那还真是容易早恋的年纪。”
“确实啊,我也不是不理解她,学习就是辛苦,有时候人就是想把对学习的焦虑转移到谈恋爱上去……但是也太离谱了,她都跟着男生逃课了。”
“啊?后来呢?”
“我都不知道啊,我平时上班晚,一来任务就回不了家,我爸又是个不管事的,平常我妈在家还好一点,最近我妈去帮我弟弟照顾小孩了,没有人看着她,她放学了就不回家,和小男生一起去街上瞎转。平时给她吃饭的钱都拿去买花里胡哨的东西了……”
方元一口气说了一大堆,陶屿都没有反应过来,勉强抓取了几个关键词:“你,你弟有小孩了,你妹妹高一?”
“对。”方元无奈地笑笑,“我爸妈的事我也不能说啥,但是年龄差大了是真不行。”
“那这样岂不是相当于给你生了个女儿?”
话一出口陶屿就后悔了,因为她自己也是如此,陶熙不也在上中学么?某种程度上,方元是另一个她。
“这么说也没错。”
“我妈常说,你又没有结婚,应该多照顾照顾你妹,以后就靠你们相互扶持了……听着烦,我弟弟面前她就从来不这么说,但是我不多管管我妹谁去管她呢,我家也不是大富大贵,她现在不学习,以后选择就更少了,我不想看到她那样。”
“我已经跟老师申请让她住学校了,也拜托老师多看着她点,我以前也是那个老师教出来的,她一直说我妹妹不如我当时听话……但是我当时是真没办法,家里情况不好,我不努力读书走出来就没法子了,现在家里条件好些了,她却变成这样……希望她早点意识到吧。”
陶屿听着方元仿佛是憋了很久的心里话,心下默然:“现在她是意识不到的。”
十几岁的时候,无论对一个少年说多少次学习的重要性,都并不能真正理解,直到十年以后,开始找工作的时候,大概才能突然明白。
但时光不能倒流。
“无论如何,起码有个学习的心态吧。”陶屿面对着高架上漆茫的夜色,喃喃地说道:“不管是读书还是什么,不要选那条容易走的道路,会很难的。”
“尤其是对女生,会很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