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方才那匆匆一眼,却已经让他提步来到了这里。
就当作是真正的最后一面吧。
仇人伏法,他们总该一同见证才对。
“你们两个,先出去。”
他站在门外一直没开口,但他的姑娘却明白了一切,已经将另外两人遣走,只让这雅间内留下他们二人。
然而谁也没说话,只是一道并肩立在窗前。
他们一同看金乌慢移,日晷的影子终于指向午时三刻,听到最后监斩官一声令下,刽子手先后在牛耳尖刀、柳叶刀、钩镰等刀具中进行选取,一刀刀一寸寸地剥下贼子皮肉。
若没有卫逸群通敌,南境之战本会以大翎大胜而结束。南弋国将受到重创,短时间内不会卷土重来,南境军将士也可暂时卸甲归田,与家人亲友团聚,共享和平盛世。
孟晨能带着军功与饷银归家,为母亲做身暖和舒适的衣裳,给妹妹打副精致漂亮的头面,再在闲暇时给向妹妹传授几招防身的技巧,免得小姑娘日后被人欺负。
南安王夫妇会风尘仆仆回府,终于能抽出大把时间陪伴他们唯一的女儿,王妃会严格考校女儿的丹青,王爷则会在一旁插科打诨,只盼着女儿快些解脱,他好带着女儿和王妃去郊外赛马。
而谢家也终会团聚,谢怀远终于能快马回府去见分别已久的妻子,谢夫人则会将三个才从战场上的儿子一一打量,询问清楚他们身上受过的每一处伤,并佯装责怪地骂谢将军不曾护好自己的儿子。
除此之外,南境应当还会有几场喜事。
先是谢二郎多日求亲终于打动了沈老将军,肯将自己唯一的孙女嫁入谢家。
再就是郡主及笄,许谢两家的婚事终于能够提上日程。
彼时将会是十里红妆,铜锣之声震天响,南京百姓熙熙攘攘热闹非凡,都争着要去看看高头大马之上的谢少将军是怎样的英武非凡,而花轿之内的清禾郡主又是怎样的聪慧貌美……
……
可即便是将卫逸群千刀万剐,那些本该按部就班的事情也不会再发生。
南安王夫妇与五万南境军将士已葬身孟渊谷多年,谢家上下的尸骨也至今难寻,那年少时便订下婚约、本该喜结连理的少年少女,如今也成了无父无母、各怀心事的可怜人。
其实,行刑的场面并不好看。
尖锐的刀锋要将人身体上的肉一层层切下来,刽子手每下一刀,空中的血腥气便更要浓郁一分,场面的惨烈到将方才围观行刑的人吓退了小半。
许清禾胃里翻江倒海,却还强撑着立在窗前不愿离开。
“别再看了。”
忽然,面前伸过一只手臂,带着她曾无比熟悉的气息,与那温和轻柔的声音:“场面血腥,仔细夜里梦魇。”
这人个头很高,倾身过来关窗时几乎将她半圈在怀里,离开了堆金砌玉的辅国公府,他身上雪中春信的香味也已经淡了。
许清禾在暗暗感知他身上气息的同时,谢祁也在低头看她。
那日在大殿上时,他还来不及细细将她打量。
多日不见,她并没有像自己以为的那样消瘦许多,反而更添丰腴,让她脸上自幼便带着的冷意减弱了不少,更显出几分温柔平和来。
他记得两人刚成婚那阵,她就总是在梦中惊醒,总睡不安稳,偶尔还会惊出一身冷汗。
那段时日她胃口也不好,抱起来时轻飘飘的,总不见长肉。
可原来她在离开他后,也能过得很好。
然而不论外表如何变化,这姑娘骨子里的执拗还是从未变过。她还是冷着脸,只径直越过自己,又固执地将窗户推开。
谢祁暗自叹了口气,也没办法,只好依着她。
按照大翎的律法,凌迟之刑需自午时三刻行至戌时三刻,整整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后,造成一切悲剧的幕后黑手终于就此偿命,围观的人群却在围在刑场迟迟不曾散去。
“卫逸群这贼子行刑的日子,怎么不见昭宁公主与定南侯?”
“公主与侯爷只是不让我们看见罢了,但这样大快人心的场面,他们一定会来。”
“真是没想到,原来定南侯就是当年与昭宁公主有过婚约的谢少将军,兜兜转转,竟还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是啊,也不知他二人何时会再成婚,咱们这些人又能不能喝上喜酒。”
“想什么呢,如今南境军群龙无首,定南侯不日便要启程前往南境了,到时候昭宁公主定然也是要回南境料理诸多事宜的。人家的婚事肯定在南境办,咱们这些人啊,可是见不着喽!”
……
谢祁垂眸听着,终是抬起手来关窗,想将外面来来往往的议论声挡在窗外。
然而身后人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的手臂僵在半空,再动弹不得。
“谢祁,那你会娶我吗?”
她淡声问,语气平常,就好似从前同他说要不要出去散步一般,可说出口的却是这样重要的终身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