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大摆宴席,晁霖坐在吴用身旁,饮了一碗茶后凑近他,压低声音开口:“加亮哥哥,公明哥哥要让贤,我哥哥是山寨之主不好说话,你怎地也不说话啊?”
“说什么?”吴用淡定反问。
“说我说的那些呗。”晁霖撇撇嘴:本来也是该你说的。
“我若开口,一眼便能教人看出偏私,不妥。”吴用摇了摇羽扇。
晁霖干笑两声,“那我说就不偏私了呗?”
“卢员外是你救回来的,你安排,合适。”吴用别有深意地笑了笑,看向晁霖,“且敢把头领功劳高低宣之于口的,也就只有你一个了。”
“合着你又套路我呗,每次这种事都得我背锅。”晁霖佯装生气地瞪了吴用一眼。
吴用笑起来,“这哪叫背锅啊。”他捏了捏晁霖的脸,“除了保正,公明哥哥也就听你的,你不说,谁说?”
这边吴用的手还没从晁霖脸上拿下,那边水军桌子就“啪——”地一声,张横摔碗站起,直接离开了聚义厅。
张顺慌忙站起与众人行礼道歉,又看向晁霖,面色复杂纠结,做了一个“抱歉”的口型后便追了张横出去。
水军桌子安静的诡异,余下六人面色各异。
吴用摇着羽扇眨了眨眼,心下了然,转回了头。
这是张横第二次愤然离去了。
晁霖有些心急,站起想去追,却被吴用拉住了手腕。
“哪去?”他的语气淡漠。
“加亮哥哥,横哥,他…”
张横的名字一出,吴用便知自己猜对了,心下里更加不快,打断了晁霖的话道:“香囊呢?”
“什么?”晁霖一愣。
“香囊呢?”吴用抬头直直地看进晁霖。
晁霖表情微动,叹出口气,复又坐下。“加亮哥哥,我收起来了。”
“怕哪个不高兴?”吴用的脸上没了表情,略显阴沉。
“加亮哥哥。”晁霖双手摇拽两下吴用的袖子,语气软了下来:“不是。”
“那是什么?”吴用转脸看向晁霖,“不是说一直戴着吗?这么会儿功夫就变卦了?”
“加亮哥哥。”
晁霖心底生出些焦躁:不想做薄情人,怎么到底还是闹成这样了。
“我本是想戴着的,不太方便,真的。”她皱着眉抓了两把头发,表情略显不耐。
吴用看着晁霖样子叹了口气,他终究还是不忍心看她太难过。
算了,能收下就不错了,还是别求太多了。
“好了。”他顺了顺她的头发,“哥哥话说多了,既是不方便,那收起来就收起来罢,没关系的。”
“抱歉,加亮哥哥。”晁霖垂下头,闭起了眼。
抱歉,若是真的喜欢谁就会引起风波的话,那就一直保持现状好了。
“我把它挂在床边,好吗?”她对吴用无奈一笑。
吴用安慰地笑着看她,点点头,“好。”
“对了加亮哥哥。”晁霖蹙了蹙眉,思考了一下道:“我还有事要问你,散了宴席你来我书房找我,我先走了。”
吴用顿了一下,还是保持着笑容。“好。”
晁霖得到吴用的应允松了口气,起身离开了聚义厅。吴用望着她的背影,攥紧了手中羽扇。
晁霖去了西南水寨,毫不意外,她被张横拒之门外。
张顺站在门口与晁霖面面相觑,少倾,他才十分抱歉地开口:“抱歉,霖妹,我哥哥他…心情不太好,不想见人。”
晁霖抿了抿嘴,“小顺哥,横哥…为何如此?”
夜风习习,拂动张顺额前的发须。
他一阵沉默,复又开口:“我以为你会明白。”
“什么?”晁霖不解歪头。
张顺无奈地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霖妹,不明白就算了,明白了也没什么好处。”
“小顺哥…?”
“霖妹——”张顺对晁霖做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两颗尖尖的虎牙露出,可爱极了。
“没事的,我哥哥你还不知道嘛,脾气上来两天也就好了,我会劝他的。”
“小顺哥。”晁霖有些丧气地垂下头,想起了金沙滩张横与她说的话。“我是在乎横哥的。”
“那你在乎我吗?”张顺歪头笑着看她。
“当然。”晁霖脱口而出。
“这就是了。”张顺深吸一口气,站得更直了些。“你在乎所有人,我们兄弟只是其中之一,没什么特殊的。”
“霖妹,”他又笑了,“回去吧,没事的。”
晁霖又看了一眼水寨大门,咬了咬嘴唇,“小顺哥,那我过两天再来。”
说罢,她便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晁霖回到房间时聚义厅还没散席,她坐在梳妆台前,将首饰盒里的银饰尽数掏出装进布袋里,拎着去了后山兵工厂。
她将布袋交给汤隆的副手,笑着道:
“哥哥,帮我融一根簪子和一顶发冠,可以吗?”
晚些时吴用来到了晁霖书房,彼时晁霖正坐在桌后秉烛看着九天玄女给她的天书。吴用绕过红木方桌,停在了她的身侧。
他弯身看了一眼晁霖手中的书,轻轻开口:“在看天书呢。”
“嗯。”晁霖点头应答,而后将天书扣在桌子上,对着对面的红木椅一摆手,“加亮哥哥,坐。”
“怎么了?”吴用坐在椅子上,看着晁霖好奇问道:“你要问我什么?”
“加亮哥哥。”晁霖吸了口气,抬眼对上他的目光。“我一直都没问你,也没问我哥哥,邀卢员外上山,是谁先提出来的?”
吴用一愣,蹙了蹙眉,“你要问我的事就是这个?”
“是。”晁霖紧盯着吴用,面不改色。
吴用垂下眼呼出一口气,开始回答:“你关禁闭时山寨里来了一位僧人,法名大圆,乃是北京大名府在城龙华寺僧人,只为游方来到济宁,经过梁山泊,就请在寨内做道场。是他提到河北玉麒麟,我才想起卢员外的威名,这才与保正和公明哥哥商量,想了计勾他上山。”
“那哥哥想要卢员外上山,就单纯只是因为他武艺高强,有了他便再也不必担心官军来剿吗?”
吴用蹙着眉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是。”
晁霖一声轻笑,“哥哥向我保证过,再也不会骗我的。”
“我没骗你。”吴用叹了口气,看向晁霖。
“好。”晁霖扬起面颊,向后随意一靠,双臂环起,继续道:“既如此,那我再问哥哥,哥哥既如此担心官军围剿的问题,是有在梁山上过完一辈子的打算吗?”
吴用闻言微微一滞。他直直地盯起晁霖,却没回答。
晁霖见他如此反应,心中便更加确定。
她一笑,“加亮哥哥,回答啊。”
吴用眉间微动,沉默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加亮哥哥,公明哥哥想要诏安吧?”
晁霖看着吴用笑弯了眼,十分直接地就将话抖了出来。不过她的眼里,却充满了冷漠与犀利。
吴用闻言震惊又意外,他看着晁霖,能言善辩如他,此刻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宋公明是想诏安,也向他询问过几次可不可行。但诏安事大,晁天王之意他尚不清楚,山寨众人如何他更不确定。
他对诏安的态度模棱两可:
诏安,可朝堂之上哪里容得下他们;不诏安,梁山兄弟们的出路又何在?
窝在水泊里,终有一日老去时会被剿灭,还只留得个贼匪名号,辱没了名声。
但他也不敢轻易回应宋江,梁山上第一把交椅是晁盖,最得人心的是晁霖,掌管整个后勤的是晁雷与晁家三兄弟,晁家人不点头,这个安,绝对招不下来。
且当今世道如此混沌,诏安,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你…怎么想?”
过了许久,他没肯定也没否定,而是反问晁霖。
“你怎么想?”晁霖歪了歪头,嘴角上扬着勾起,皮笑肉不笑地问了回去。
“若不诏安,梁山兄弟们的出路何在?”吴用声音颤抖,一句话,就已经用尽了他全部的勇气与力气。
“若诏安,你以为那些奸臣会容得下我们?”晁霖一声嗤笑,“我们都会被害死的。”
“可长久于水泊,就算得幸存活一生,我们也会百世为人称贼寇。”吴用紧紧攥着羽扇,骨节处甚至开始泛白。
“兄弟们,当有一个好的身后名。”
“当然。”晁霖目光复杂地看着吴用,“可若好的身后名是以付出性命为代价,加亮哥哥,你也愿意叫兄弟们去换取吗?”。
吴用一怔,而后闭起眼摇了摇头。
“我当然不愿意。”
“那就是了。”晁霖挪开眼,侧头看向烛台上跳动的火苗,“如今这个世道,官也好,匪也罢,又有哪个能容得下我们?”
“那你…?”吴用心下迟疑,不明白晁霖是何意。
“不诏安。”晁霖淡淡眨眼。
“那梁山的兄弟们该如何?”
“我们自立。”
晁霖的声音不大,却毅然坚定。
吴用瞳孔微缩,十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自立?小霖,我们敌不过东京的。”
“我没想与东京为敌。”晁霖目光淡淡地看向吴用,“相反,我还要教东京亲封我们。”
“亲封我们什么?”吴用震惊。
“异姓…”晁霖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王。”
吴用闻言一瞬间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晁霖。“小霖,这是不可能的事!”
“可不可能,不试试怎么知道。”晁霖轻蔑一笑,“加亮哥哥,事在人为。只要时机把握对了,世界上就没有不可能之事。”
“大宋,皇帝,蔡京,高俅,辽金。我们的时机,好把握得很。”她直直地看进吴用的双眼,“加亮哥哥,就看你敢不敢放手一搏了。”
辽国等不到宣和七年;金国,也造不成靖康之耻。
“梁山的兄弟们,绝对会有一个无与伦比的生前身后名。”
晁霖笑着对吴用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