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前探去身子,双目死死盯着李澈那一双污浊的眼睛,只见原本死水般寂静无波的瞳仁登时掀起巨浪,无法受控地闪动着惊恐,崔姣姣知道,她赢了。
五成变十成,运气实在不错。
还好当时看原书够仔细。
她想着,劫后余生般暗暗松了口气。
李澈惊恐万分,登时双手握住了座椅两旁的扶手,而后向后仰着身子,双眼看崔姣姣如同在凝视地狱的阎王,仿佛全部的机密与恐惧都系在这个女人身上了。
崔姣姣这时却摆回了最初那份平易近人的模样,放松了身子,道:
“李澈,我说了,没有事能瞒过我,只要你的双眼还在,我就能看出你所有的秘密。”
她笑了笑,一口饮尽了放凉的茶。
苦涩入喉,她略皱了皱眉。秋日里凄惶无比,风一日比一日更刺骨,茶水冷却的速度甚至赶不及她说完那些话。
她心中忍不住地想,阎涣喝了近三十年的冷茶,是否也有过一刻的闪念,如她一般觉得这茶水浓重而涩舌。
可她咽下的只是一盏茶,阎涣咽下的是他本该美满的人生。
如此,确实不觉得多么难以下咽。
或许在他心里,拌着儿时少得可怜的记忆饮下此杯,反倒甘之如饴。
崔姣姣抬起头,她逼迫自己不再去想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纸片人心中的喜怒哀乐,仍是将目光放在了李澈的身上。
回到现实世界要紧,若是崔瓷无法改变阎涣屠尽天下的命运,仍旧活不过二十岁,那她现在所感叹的一切都成了奢望。
正事要紧,她比阎涣更加着急。
“公主。”
“你究竟是如何得知这些的?”
李澈轻喘着气,额上细密的汗珠凝结成一条条的溪流,自那张衰败的脸上滑落下来,一路划过他的浓眉、睫羽、最后,成了他的泪。
崔姣姣看着他,心中存有一瞬的可怜,而后压住了心绪,道:
“我没有骗你,一切都是我相面得知。”
她静静俯视着李澈,对面那高大的男子此刻因过于慌乱而从木椅上滑落在地,可一双眼仍是紧盯着崔姣姣不放。
“若非我天赋异禀,皇弟怎么可能同我说这些呢?”
李澈向后挪了挪身子,深绯色的官袍在地上磨出沙沙的声响,衣领也随着官袍在身下的磨蹭而愈发束紧了他的脖子,恍若窒息。
他双唇一张一合,终究还是断断续续地拼凑出一句:
“你想要什么。”
崔姣姣垂首摇了摇头,而后反问了他一句:
“大人以为,崔瓷是来威胁大人的?可崔瓷又能得到什么,金银财物?还是沁春楼旁,午马街上的那一间堆金积玉、却空无一位主人家居住在内的江宅?”
她说得越多,李澈的心中越是觉得她可怖。
明明一切做的严丝合缝,绝不可能有人察觉,可为何她竟将一切几乎一字不漏地说了出来?
莫非,她真懂相面之说?
李澈咽了咽口水,抬起宽袖不管不顾地揩了揩额上的汗珠,而后定了定心神,道:
“公主既有如此神通,想必初次见下官时便已洞悉一切,隐忍不发至此刻,想必是心中仍存有疑虑,又或是旁的什么顾忌罢。”
他到如此境地,竟仍能冷静分析出其中关窍,着实不凡,难怪年纪轻轻便聪慧异常,能自荐入府衙成了师爷。
崔姣姣感叹之余,亦不遮掩地点了点头,随即低声道:
“大人果真智如樗里,崔瓷佩服。”
她起身而去,双手略扶着李澈的一只胳膊,示意他不该在地上坐着。李澈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窘态,而后亦是不自然地赶紧起身,双袖来来回回地在官袍上扫了许多次,眼见没有尘灰,这才又摆正了领口坐下。
他一只已有些褶皱的手盖上茶碗的瓷盖,似乎也并不打算饮下此茶,不过是扶着,好掩盖那还有些发颤的指尖。
李澈双目垂下,长久无言地注视着地板,挣扎着道:
“公主探究这些真相,究竟为何?”
他说着,浑浊的一双眼却被穿堂而过的秋风吹得刮骨般疼痛,泪水不自觉地噙在眼眶间,心中的慌乱和悲愤,仿佛重叠了李澄死在他面前的那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