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姣姣眸中神色慌乱,抬起手去摸发髻,而后焦急地对他道:
“这怎么可能?”
随即她缓缓移步至一旁,虚扶着木椅把手坐下,而后以袖掩面,道:
“大人有所不知,那发簪是先帝曾赠予我母妃的信物,我便是凭此才验明正身回了泗京皇城的,若无此物,岂非丢了我对母亲的唯一念想,这可如何是好啊...”
见她梨花带雨的模样,李澄的面容却越发阴沉下来。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崔姣姣仍是维持着那焦急的模样,正当她有些忍不住欲再言些什么之时,李澄忽地开了口,道:
“公主发上之钗一支不少,刺史府又怎会有这不存在的发簪?”
闻言,崔姣姣顿时一滞。
她移开袖口去看,只见李澄正端坐在旁侧木椅之上,双眼微眯,面带狐疑地打量着她,眼中是分毫不受影响的冷静。
崔姣姣不再遮掩,心中认定了此前所想,而后面色一变,顷刻间从方才入门之时的急切变做漠然。一双杏眼处处透着精明,望向不远处李澄略带惊诧的模样,道:
“你果真是有过目不忘之能啊,李澈大人。”
崔姣姣低头摸着茶盏,笑而不语,旋即掀起眼皮看向旁侧坐席间那人。只见‘李澄’虎躯一震,手中正捧着的那瓷杯竟随着掌心微颤,险些洒落出来。亏得他及时镇静,这才免于作出更引人生疑的举动来。
“下官愚钝,不知公主缘何提及故兄之名?”
说着,他竟立时又恢复了那云淡风轻的模样来,若不细看,还很是难以发现他额间渗出的几颗汗珠。
崔姣姣不欲与他多做斡旋,收敛了笑容,立刻沉着眸子将茶盏往手边木桌一搁,开口道:
“大人不必与我装傻充愣,崔瓷虽未见过李澈大人,可也知晓你二人乃一母同胞所出,自幼感情甚笃,亦是聪慧伶俐,尤其是李澈大人,更是才高八斗,一目十行。”
闻听此言,‘李澄’不过抬手扶了扶头顶处戴着的官帽,接话道:
“公主此言甚是,我与兄长手足情深,样貌也极为相似,公主若是为着那午马街豪宅之事,要在下官的头上扣些莫须有的罪名,也请恕下官无法承接。”
见他势要同自己装到底的架势,崔姣姣心中莫名有些气恼,但也很快冷静下来,双眼微眯,略一思忖,而后道:
“是崔瓷看走了眼,李大人莫怪。”
‘李澄’笑道:
“下官不敢。”
说罢,他站起身来,作出一副要送客的模样,崔姣姣在心中难免感叹,这当官的确实是油嘴滑舌,滑得如同一条泥鳅一般不好抓握,这可如何是好。
想到此处,她又抬起头去看向‘李澄’,狭小的正堂不出十步便能由南至北走个通透,更莫要说那吱呀作响的陈旧木门了。门外一片枯槁之象,室内无光,更是幽暗异常,她不过是想抬眼去瞧清楚他的样貌,却也是不能。
透着他背光的轮廓,崔姣姣全然看不见他的五官和神情,可那模糊的身态,却能让她从中瞧出两个人的模样。
“我给大人讲个故事罢。”
她说着,略转了转身子,单手抬上木桌,把玩起那残缺了些许的茶碗盖来。
“大概三十多年以前,那时天下还不似眼下般太平,贼寇横行,匪患难除,一对兄弟就生在了西北之地,一处偏远穷困的村子里。”
“那户人家男耕女织,日子虽不富足,甚至有些拮据,可一家几口和乐安宁,兄弟俩便是在这样环绕着幸福的日子里长大了。”
崔姣姣动了动眼眸,却并未抬眼看他,只是自顾自继续道:
“二人渐渐长大,文韬才能亦显露出来,哥哥记忆超群、弟弟聪慧过人。父母很高兴,哪怕缺衣少食也要挤出些银钱供两个儿子读书识字,盼着他们能凭自己的本事参加科考,走出村子,不要再过为人佃户的苦日子。”
“可惜,好景不长,一场天灾毫无征兆地席卷了整座村子,兄弟二人的父母、叔嫂、邻居、玩伴,竟全部命丧于此,冻死饿死了。”
她叹气一声,似乎也在惋惜。
“从此,兄弟二人相依为命,在这世上,他们仅剩彼此了。”
说到此处,崔姣姣似乎听到一声细不可闻的抽泣,可她并没有停下,而是继续道:
“兄长带着弟弟逃出了荒村,几乎以乞讨为生,好在好心人收留,他们得以在一户条件尚可的商贾家中做活,二人就这样从稚童成长为少年。”
“哥哥才识过人,因其过目不忘之能,自荐于衙门,得了贵人赏识,从此做了一个出谋划策的师爷,也算有了正经的活计。人人都说,能活着已是不易,能做官老爷身旁的辅佐之人更是该知足了,可只有这哥哥知道,自己的志向从未被消磨,那就是科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