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荷将脖子伸得笔直,昂着头,咬紧牙关默念着小姐,给自己打气。她就是死,也不能死得太窝囊。
可是,却并未等来想象中的疼痛。而脖颈皮肤触上的一点冰凉尖锐,等了许久也不再前进一分一寸。
小荷睁开眼,疑惑地顺着刀尖朝上看去。
明王的刀既窄又长,与她和小姐惯用的短弯刀完全不是一个路子。
逐渐抬眸看到尽头时,只见他高高骑坐在马上,周身掩在夜色和火光中,根本看不清楚模样,只余一个身影落在她眼中。
可是,银面上的那两个眼窝却深不见底,正似深渊一般审视着她,一动不动,似乎正在从她身上辨认什么,实在没法叫她忽视。
但小荷很不喜欢这样被打量,咬牙骂道:“要杀就杀!看什么看!”
明王却沉默不语,依旧从眼窝里盯着她。两人就这么对峙着。
小荷突然血气上涌,想要振臂高呼。但是,挣扎了两下,才想起胳膊正被绑着,振不起来,只好使尽力气高呼道:
“虞贼明王,滚出大梁!”
夜风猎猎,火焰噼啪,她的声音很快被埋没住,但很快又在围挤的大梁人中传散成高声。
四面街巷中陆陆续续传来一阵又一阵的高呼:
“虞贼明王,滚出大梁!”
“虞贼明王,滚出大梁!”
随着不断高涨的叫骂飞来的,是大梁人四处拆捡来的石块儿砖瓦,如暴雨般砸进明王的军阵。副官宋汀喝令虞军横起长枪与盾牌,阻止暴怒的民众向明王拥挤,一面大声道:
“殿下,不可久留!”
明王身姿终于一动,小荷以为他终于要杀了自己,却不料他忽将长刀收回,低声道:
“带她走。”
他的声音很低很低。但不知怎地,小荷却听得一清二楚。
宋汀也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大吃一惊,往小荷面上多看了两眼,而后立刻下令,留下数十人马断后阻拦大梁人,剩下的整装待发。
明王喝动战马,不再理会,带领他的铁骑重新向梁宫驰去,仿佛这不过小半刻钟的刺杀于他而言根本无需停留。
而小荷,被五花大绑绑上了一匹马背,也不得不随着往梁宫去。
她想,现在没死,等着将来再死,怕是要死得更难看了。
*
天亮的时候,苍都的皇宫终于也插上了明王的大旗。
皇宫已经烧得不成样子,到处冒着黑烟。明王捡了几方没烧坏的大殿暂且扎营,叫宋汀马不停蹄去追赶逃跑的大梁皇室,要抓活的。
小荷被蒙着眼放在马背上到处跑,颠得骨头都快散架了,想逃跑都没辙。
她的眼睛一夜里不停地睁开又闭上,时不时能感觉到红焰焰的火光穿透黑布烫到眼皮。打杀声在耳边响了一整夜,简直要把耳朵震聋。慢慢地,她已经分不清到底是现实还是噩梦。
最后一回清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眼布已经被扯掉了。
许久未见的日光打在脸上,小荷偏偏头,扭动几下,发觉自己居然躺在一张软榻上,身下铺着锦毯,身上还贴心地盖着被子,连枕头也在脑后塞得端端正正。
真是奇怪。
再茫然四看,见头顶挂着绣帐,四壁插着瓶花,桌案上摆着玉石盆景。但偌大的屋室空空荡荡,没有宫人,也没点宫灯,只有日光透过格花窗洒在金砖上,有些凄冷。
她打了个寒颤,认出来了——这定是哪位宫妃娘娘殿里。
这么说,那个贼王已经攻下梁宫了,速度还挺快——毕竟梁帝早已经携眷逃跑了。
小荷厌恶地哼哼两声。什么没种的皇帝,跑什么跑!真是丢脸丢到千秋万代去了,是打算以后怎样跟梁子梁孙们交代?
不对,大梁都亡了,还哪里来的梁子梁孙。
小荷呆呆地想了一会儿,流了几滴眼泪,但很快就发现自己似乎也哭不太出来。
大梁亡了,她固然对那贼王感到愤怒。可对“亡梁”这件事本身,她并没有感到太悲痛。
因为天下早已苦废物一般的大梁皇室久矣。
说句不好听的,但凡今日攻下苍都的不是大虞人,而是个可靠的大梁人,那么这位大梁人将不会遭遇任何反抗:百姓将夹道欢迎,官兵不战而降,城池开门欢迎,而大梁皇宫——将迫不及待把御座拱手让人。
坏就坏在,大虞明王是个外邦人,他的兄长怀王也是个外邦人。
而现在,这两位外邦人居然为了争自家皇位,跑到大梁土地上霍霍来霍霍去。
怎么不霍霍自家去啊!简直有病!有病!
小荷越想越愤怒,想挣扎开身上绳索,可是扭了半天,除了把被子毯子都踢到地上外毫无收获。
最后好不容易把自己蹭下床,拿两只被绑在一起的脚蹦来蹦去,蹦到紧闭的殿门口,想探探外面什么动静。只要还没死成,没准儿就还有机会逃出去呢!
要是逃出去了能找到小姐,那就更好,她早晚可以跟小姐一起打回来,把贼王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