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云手拉着郎琼的袖子在前急走,口中高呼:“来了,来了。”他俩身后寸步不离地跟着秦感。三人来到正中主殿外,至此,秦感止步人群之后,眼睁睁瞧着应云手与郎琼向最前面去了。
秦感夹在人群里始终低着头,不敢说话,忽然觉得袖子被人扯一扯,扭头一看,是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青年男子,男子问道:“这位仁兄十分面善,我们从前可熟识?”
秦感忙依着应云手教他的,一字不差背着:“你我一同登科,我乃进士科五甲第一百二十一名,总第二百五十二名,这些日子时时在一处,岂能没见过。”
那男子只“哦”一声,再无话,秦感也不敢多说一字。此时,忽听前面一声:“乐起。”所有人霎时安静下来,尚在廊下未过来的,全都低着头匆匆而至,大家皆随着前面人流进入正殿,再无人敢出一声,秦感至此终于放心。
进去之后,秦感看不到前面,也不敢使劲抬头巴望,只听着一声“有敕”,紧跟着有人喝一声“拜!”两声接连回荡在大殿上,众人当即拜伏,秦感也跟着赶紧下拜。起身后,又是前那个声音,道一声:“赐卿等闻喜宴。”又是一声喝:“再拜!”大家又拜。再起身后,听闻前面一甲三名状元各得天子赐御制诗一首、《中庸》一篇,自第四名始便没有御诗,只有一篇《中庸》,秦感想着此事反正与自己无关,未太在意。当此时,别人拜,秦感也跟着拜;别人就座,秦感也忙寻自己的位置;别人举杯,他就举杯,却不敢太过放肆吃酒,生怕误事,终于传上菜来,他低头就吃。
五道酒之后,前面又起一声:“中歇,谢恩。”殿内众人忙忙地撂下筷子、酒盏,匆匆起身、再列队谢恩。紧接着就是赐花、簪花。等宫花传到秦感这里,他才注意到,每人都是四朵宫花,宫花以丝帛扎成各色样子,什么牡丹、芍药、芙蓉、荷蕖、梅花、玉兰等皆有,其实说不上多好看,较之外面园中正盛的鲜花也缺几分灵动,胜在是天子所赐。得到者都忙不迭簪好,你瞧瞧我,我看看你,以别人为鉴,正自己的簪花衣冠。
秦感手里掂量着宫花,左看看右看看,转头就见后面那个曾说自己“面善”的男子也未簪花,低着头若有所思。秦感看得好奇,正在此时,从前面的人群中匆匆出来一个身影,快步走到秦感身后,径直奔向那男子,一见面先责问道:“你为何不簪花,这是天子所赐,别人都戴就你不戴,实在太过个别,小心被人看出来。”说着劈手夺过那人手中宫花,不管不顾照着冠就插,好歹插上两支。
秦感听得此话在理,忙也朝自己发鬓上一边插了一只,再听那人又道:“我遇见个不寻常的,你跟我来,我知晓那一月是怎么回事了。”言毕,拉了秦感身后那人就走。秦感见后来这个不论嗓音容貌与一直立在他后面的那个几乎无差,好似一人自说自话,待要细看时,那两人挤进人群中再看不见。
秦感与他俩相见不相识,非是其他缘故,只因分开太过久远,况且当初在望江时,秦感视应云手最亲近,其他的都是见如不见。那二人见秦感,也没认出来,却是因着秦感在南疆受当地气候并苦难蹉跎,气质大改,纵使回京城一月有余,仍未恢复元气。幸而双方皆未认出,否则这场闻喜宴上谁也难安宁,那对嗓音容貌无差的正是元旬与元时兄弟。
元旬欲使弟弟也来参加闻喜宴,却未走应云手的路子,而是四方打听特奏名所有文武进士乃至京中小吏,皆因他们人数众多远超进士,且不似进士惹眼。其中有谁当日有事不去的,元家兄弟与他说好,勿使对方告假,使元时悄悄顶替下,谁知不巧站队伍时乱哄哄一气,恰好站在了秦感身后。两个假的撞在一处,都认对方做真的,谁也不敢多说话,蒙混过关。
这边元时骤然被哥哥拉走,有些不知所措,再见哥哥竟然拉着他朝前走,立时慌乱起来:“去前面做什么,被人认出来丢人现眼不成。”
元旬爽快道:“来都来了。我跟你说,你再想不到我旁边坐的是谁,可还记得咱们住的驿馆房间那个‘隔墙有耳’的?”
元时大惊:“到底是谁?”
元旬低声道:“一个是金州曹氏的七公子,当今曹相的侄儿,另一个不知底细,只知晓他的大号唤做章幹,想来能跟曹公子在一处的,岂会有寻常家世。”
元时存疑道:“这样人物为何住驿馆,别是你弄错了吧。”
元旬道:“个中缘由我也不晓,不过这话却是他俩口中说出来的。方才那个曹七公子不知想起来什么,还在埋怨章幹,说他放着现成的府邸不回,死活拉着自己住驿馆。”
元时忽生怯意:“竟是真的了。这样人物,咱们冒失上去结交,一旦再被嘲笑怎么办。”
元旬劝道:“你是那日被天子威严吓到了。我告诉你,越是这样世家公子,你以为他们能看得上闻喜宴?咱们看这里布置得天宫似的,知道人家怎么说,‘傻里傻气、艳俗不可忍’。闻喜宴在此等世家公子眼中尚且如此,何况你我,他们其实全不在乎,既然不在乎,便懒得嘲讽。你跟我过去,我的口才不及你,须你才能跟他们说得上话。”
元时坚定主意道:“好容易进来,绝不能只装一袋子酒饭回去。”
元旬笑道:“这句才是正理。”
元家兄弟回到元旬的位置上。元时果然看见哥哥旁边的位置上坐着一位二十多岁的公子,手中无趣把玩着一只酒盏,浑身跟其他进士一样都是那日延和殿外分发的绿罗袍淡黄衫,头顶金簪并腰间禁步、扇袋、香囊等物件却处处不俗。元旬上前堆笑道:“章公子,我兄弟来了。”
章幹闻声抬头,露出一副端正面庞,见到元时立刻就站了起来,转而笑打量道:“我从来也没见过一胎双降的,还觉得兄弟之间纵使相像也必有差别,今日才是开了眼了,怎的就真是一个模子出来的。你家人都是如何辨认的?”
元时平生最厌弃那些拿他兄弟样貌做谈资,评头品足的,听对方不问别的,先谈样貌,自己就生了一肚子气。
元旬不动神色问道:“曹公子去了哪里?”
章幹仍旧在他兄弟脸上找差别,心不在焉道:“有他的亲亲大伯在场,还能去哪里。你兄弟貌似比你的鼻子略挺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