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云手向奚世纶与郎琼两个恳求,希望他俩帮忙留下秦感,只为难该如何向张大人开口。
倒是秦感爽快接话道:“我虽从镇国军而来,却非武人。鄙人秦感,乡贯睢川府望江县,先祖讳簠,曾任户部侍郎;先考讳天寿,表字无疾,小字鲤儿,永顺四年殿试二甲第六名,总第十九名,御赐进士及第。”
奚世纶与郎琼心思豁然开朗,不约而同望向贡院前厅方向:“题名刻石。”
张大人听得明白,唤他四个一同来到贡院前面,在两排石碑前逐一寻找永顺四年那块,向石碑上仔细辨认字迹,果真与秦感所言一字不差。张大人见书礼簪缨之家的子孙流落边疆,不得已投身军伍,不免生出同类相惜之情,越看秦感越可怜,当即点头同意,指使本处小吏在□□收拾出一间客房来。
秦感提议道:“大人抬爱。只是为着我兴师动众的,难保落入好事之人口舌蜚语。我与阿手多年未见,积攒好些话想跟他说,不如就住在他的房间里吧。”
张大人想这不过是顺便的事,当即同意。
回到房间,应云手终于彻底放松,仰倒床上,望着床帐顶只是长吁,一时又以手托头半支起身子,望着秦感只是开心:“再想不到居然在京城见到你。你的模样变化太大,可知今天真真吓到我们了。”
秦感赶紧道:“抱歉。我在宋家外面听到那位穿红衣服的唤‘阿手’,紧接着你们都上了那辆车,我也没多想,就怕一旦错过再不可能,也不知你们要去哪里,只能拼命追着。”
应云手歪头看秦感一直拘谨立着,双手似无处放在身前交握,因而言道:“你果然跟小时候一样,看见你这样,就想起当年。来,坐下咱们说话,说起来,令慈何时没有的?”
秦感答道:“其实当年在望江时娘亲的身体已然不适,父亲出事一重打击,家产消殁一重打击,偏偏她不放心我,跟着去了南疆,那里的气候,就是多年训练的强壮兵士也受不住,何况娘亲,靠着心中牵挂苦捱了二年,病逝在那边。”
应云手收敛起欢欣神色,小心问道:“你的那位叔父呢?”
“战死了。”
应云手仍不休道:“你果真一个亲人都没有了。那你去宋家又为着什么?你堂堂武职来京城候补,为何要走翰林学士的门路,他能帮到你什么。”
“那是我舅舅。”
应云手恍然大悟,起身坐在秦感旁边:“我问你,四月初一你可在京城?”
秦感歪头一想:“我是春巳节后二日到的京城,四月初一定然也在,怎么了,那一天你在哪里?”
应云手道:“那天皇宫揭榜唱名,下午我就被请去宋宅,谁知没说两句,正好听见说有南疆来的军爷要见宋学士,我以这个由头编个谎话赶紧出来。那位‘军爷’不会恰好是你吧。”
秦感一拍脑袋:“那天门房跟我说有贵客,今日又说有贵客,我以为他们糊弄我,原来一直都是你。”
应云手道:“你的那位舅舅行事古怪,有些不甚光明处,我不喜欢他。”
秦感爽直道:“正好,我也不喜欢他。”说完,两人相视而笑,不论离愁还是悲绪全都一扫而空。
秦感与应云手畅谈一整晚,谁也舍不得先睡。第二日奚世纶唤应云手与郎琼一同商议十四日拜黄甲、叙同年的流程。奚世纶边说,应云手坐在一旁趴伏桌上,伴着奚世纶的话语声时不时点头。奚世纶还以为他听得明白,因此点头作示意状,再看时此人已缓缓入了瞌睡,头猛地一垂鼾声立起,只做无可奈何。
秦感倒是精神充足,等别人都去忙碌时,他独自返回客栈,取来自己所有行李搬去贡院,将带来的南疆物产攒出几样送与张大人并几处管事。无事时,秦感就去前院擦拭石碑,再以手掌轻抚石碑上记载父亲的文字,惆怅满怀。到拜黄甲那天,所有新科进士齐聚贡院,秦感适时躲回后院,防备众人口舌是非,是以秦感与元旬,谁也没见到谁。
拜黄甲的一日,五甲所有进士早早齐聚贡院,礼部也遣官员过来。待大家齐聚,见到贡院前厅阶下,原本的左槐右柏两株苍虬大树之间挑起十来高杆,杆上悬挂黄底斑驳撒朱的落梅纸,按照唱名时的五甲次第以黑字大书进士姓名、年齿等事。十张大纸并列似城墙高起遮住甬路并后面的房子。黄纸之前设置一张雕花大香案,上面各色贡品罗列数层,再前面是一尊四足铜鼎,里面装载满草木灰,只待一时插香焚香用。
日未高起,树影幽幽,石碑森森,状元局的管事预备草木灰时多以香草香木,更添一缕暗香萦绕庭院。进士们初进来时,只觉两旁石碑上的文字似是活了过来,无数前辈尊长和蔼矗立两旁,目光追随注视,心中惟有恭敬,言行安稳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