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不移地瞧着身旁乖睡的人,抚开她脸颊上的发丝,好似又回到了夕云山上无数个与她相伴而眠的夜里。
先前的气闷消散,唇角泛起了温柔的笑意。
另一头,晓月居的灯火明亮,重月倒头躺在了床榻上,望着窗外花苞渐蕴的玉兰树,醉意仍在,脑子却越来越清醒。
几乎两宿未眠了……
昨夜,他躺在书院榻上,闭上眼便是白羽楚楚动人的模样,甚至下意识地幻想他挽发纱裙的女子装扮。
太过荒唐!
恰逢书海消散,整个书院空荡荡的,无处排解这古怪的念头。
他在羞愧中翻来覆去,坐立不安,只好睁眼渡过了漫长的一夜,直到天色泛青,从窗缝中见到紫藤居门开,才故作巧合地出了门。
只是小白竟变成了个男人从她房内走出,而他却从未去过,因此在白羽说为萧百讨要住处时他很开心。
今夜再次难眠,直到此时依旧能感受到怀中柔软的触感与香甜的气息。不知是否喝了桃花酒的缘故,那时的她眼中春水潋潋,粉面桃腮,恰似一只刚刚成熟的甜美蜜桃。
她抱住他的那一刻,满足的感觉无法言喻,好似拥有了世间最珍贵的东西,可……再珍贵的东西皆不如她。
她为何抱他?为何会问他喜欢谁?
或许只是喝醉了的无意之问。
那他呢?为何情难自控?为何要抱她?为何在见到萧百带她走后空落难过?
不过是两个男人喝醉酒罢了,萧百又为何如此生气?竟说什么趁人之危……
他翻来覆去,所有的问题好似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雾霭,他们之间仅仅只是兄弟间的喜欢么?
……
*
*
翌日,白羽醒来,萧百并不在屋里,窗外的天色清新明亮。
昨日之事,零星地从她脑中闪过,回想起来只知自己喝醉了,他似乎抱过她,她也抱过他,还不止一次……
想到此时羞意猛地蹿了上来,红到了耳根。
该死!若重月记起来,两人岂不是没法再见了?
不对,是他先抱的,她只要假装忘了,什么都记不清便好。
对,就这样。
只是,昨夜是怎么回来的?竟忘了告诉萧百从善园的事。
她匆匆起身梳洗,无意间见到案上的那只瓶子亮了一瞬,好奇地拿起来看了看,并未瞧出有何变化,揣进袖中打算将它交给萧百。
一开门,萧百正躺坐在廊下的藤椅上,柔滑的银发有些松散,听闻动静起身走了过来,“昨夜睡好了吗?”
“嗯。”白羽愧疚道:“抱歉,昨日我喝醉了,害你在外坐了一夜,师公已批准你住进从善园了。”
“真要来了?”他眉头微敛,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高兴,“那好吧,反正今日也要下山。”想起什么又说道:“以后不许单独去见重月。”
“为何?”白羽沉默一瞬,想是昨日醉酒之事引起了萧百不悦,忙解释,“苏洛酿的那酒太烈,昨日我们没喝几杯便醉了,真不怪他。”
“?!”
她为什么要说这些!方才一急竟不打自招……
一只手抓住她的臂,顺势拽了过去,“你是我的人,不许和他走太近。”
她贴在他的身前,抬眸望入他不明情绪的眼中,深幽的瞳中满是她的影子。
气氛陡然有些不自在。
她的目光从他眼前掠过,委屈道:“可我现在是男人,你还不放心么?大家做兄弟有什么不好?”
“谁要和你做兄弟?你觉得你能让我放心吗?”萧百眉头微挑,目光柔和了几分。
她茫然地想了一瞬,似乎自己都不能让自己放心。隐隐觉得昨日他定是见到了什么才如此反应,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好……好吧,我尽量不与他单独见面。”她半垂的眸子怯怯地窥了他一眼,想起瓶子,取出递给了他,“这瓶子今早亮了,兴许会有什么发现,还是交由你自己保管妥当。”
萧百接过瓶子,在想什么,转手又塞给了她,“你替我保管。”
他的心思不难猜测。
白羽轻声笑起来,“放心好了,你可是我养了五年的小白,你想来我这里便来,只要不惹我生气,不会赶你走的。”
“我才不是因为这个呢。”他的目光飘过来一瞬,犹豫间将瓶子接下。
予星在午后集结了部分弟子,此次去宿州的人,除去元老与修为尚浅的弟子,素言代为门主留守星云山。
宿州距星云山不算太远,十几名弟子御剑而行,如雨前集飞的蜻蜓。
萧百无剑,赖着要与白羽共乘。
几年间白羽鲜少御剑,加之会师剑是仙门中最低等的剑,两人同乘慢悠悠的,眼见前面的人都跑得没影了,拖拖拉拉跟在最后。
重月只好放慢行速紧随着她。
她不禁怀念起将小白揣进怀里随身携带的日子,如今却要带上个比她个头还大的大男人,小祖宗活脱脱地变成了大祖宗。
“你能不能快点。”萧百唇角弯起,幽幽地在她耳旁挑衅。
“不行,你来啊!”白羽怒怼。
话音刚落,脚下的剑陡然急冲,连带她的身子欻地飞了出去,脚下一空,三魂丢了七魄。
“啊!——”
她的脑子一片空白,两手本能地扒拉可以使得上力的东西,可空中哪有使力的东西可抓?
剑上的两人惊愕!
萧百只想逗她玩,没想到捅出了这么大的篓子,剑身一沉正欲去接,不料重月先快了一步。他御剑俯冲直下,旋身间一只胳膊将她稳稳捞在了剑上。
白羽惊魂未定,只觉腰上的手臂稳健有力,见到重月忽地安心。
她在惊怕与委屈中险些哭出来,忍不住瞪萧百一眼,恨不能再踹上两脚,暗骂:臭鸟,坏鸟,险些被他害死!
“当心,不如你乘我的剑吧。”重月目光灼灼。
“啊?!”白羽低低惊了一声,想起昨日的事羞赧见他,嘴却不自知地答应下来,“好。”
对方沉默着,并没有提昨夜之事,兴许他也忘了吧。
如此想着她悄悄地看了一眼,目光定在了他的脸上,“你昨夜没睡好?怎么眼圈这么深?”
“额……”重月登时局促,半晌不知该说什么,总不能说想她想的吧?
“对,蚊子太多,咬得人睡不着。”
蚊子?白羽惊讶地看着他,大冬天哪来的蚊子?
萧百自知闯了祸,理不直气不壮,眼瞧着重月截走了白羽,想起昨日的事暗自生起闷气,不甘心地微微昂首摆出傲娇姿态,声音却软了几分,“回来,这次我保证不出岔子。”
白羽吐舌头向他做了个鬼脸,萧百只好在无奈中咽下这口气。
重月瞧着两人冤家的样子,蓦地轻笑。
到宿州时将至傍晚。
若将景阳城比作饺子,宿州便如一只烧饼,足足大了好几倍。
街头巷尾的人如涨潮时的鱼群,在众多商贩摊铺间挤挤蹭蹭。百姓的鲜活之色,沸杂之声并不似被魔阵侵扰。
萧百嫌这里太吵,重月倒是悠闲从容。
白羽四处瞧着热闹,脑子管不住眼睛,心早已被好奇勾着走,转眼便不见了师傅等人的踪影,瘪着嘴一阵懊恼,“师傅去哪了?”
重月笑了笑,“不怕,我们去怀缘山汇合。”
路旁的马夫听闻此言,见缝插针凑了过来,满脸堆笑,“客官,你们要去怀缘山啊?想必是去怀缘庙求姻缘的吧?路途尚远,不如雇我的马车送你们直到庙门,免去些脚程。”
“谢谢,我们不是去那里,也不需要马车。”白羽欠身礼貌回绝。
“姻缘庙?”萧百有意凑到白羽的耳旁,轻声道:“倒是可以去看看我们的姻缘。”
白羽瞪他一眼,噘着嘴小声嘟哝,“去就去,说不定只是一场误会。”
幸而重月没听见什么,只是好奇地瞅着他们,问了嘴,“什么误会?”
“呃……呵呵……”白羽讪讪笑起来,“没什么,萧百犯了春思,让我陪他去趟姻缘庙。”
萧百瞥她一眼,嗤笑。他犯了春思?也不知到底是谁口是心非犯了春思。
怀缘山位于宿州的南边,是城中最高的一座山,在峰顶观阵属实是个好去处。
只是天幕已黑,大阵却未现踪迹。
白羽不禁起疑,那阵明明是朝着这个方向去的,近日该是到了才对,为何不在此地?
难道是她想错了?那阵并不是奔着星云山去的?可景阳城已人迹寡少,似乎并没有停留的必要。它究竟去了哪里,难道已被收了阵就此罢手?
不对,背后的人费尽心思下了这么大一盘棋,不可能单单毁掉景阳城这么简单。
此事令人费解,白羽望着身前负手而立的予星与师傅,垂头愧疚,“对不起,师傅、师公,让大家白跑一趟。”
予星侧身看她一眼,又望向远处,“无妨,至少我们知道此地是安全的。若真有人在暗中操纵,只怕没那么简单,我打算在此观察两日再回星云山,这期间除了夜里你们可自行活动,只是注意保持联络。”
弟子听闻,人人喜形于色。宿州虽不远,但仙门有仙门的规矩,不是随意便能下山的,在山上清静久了,到了热闹之地自然觉得新鲜。
更何况都是些年轻之辈。
怀缘庙附近有家专供游客的客栈,一行人在此落了脚。
白羽躺在床上,想着大阵的事辗转反侧,睡不着便在客栈后院遛了遛。
此时正值亥时,忽见三人鬼鬼祟祟从院墙翻了出去。她一时好奇,悄悄跟上。
“我们去诡市的事千万不可说出去。”说这话的人声音微憨,体型敦实,似乎是在星云潭遇见的那个眯眼胖子。
“知道,知道了。”大嗓门不耐烦地应了声。
“嘘……你小点声。”
“知道,知道了。”声量丝毫不减。
“……”
另一人默不作声,身影健壮,像是千昼。
诡市?白羽好奇,却又不敢贸然跟去,想了想身影一闪,回到了客栈。
咚,咚,咚……
须臾,重月开门,讶色转为欣喜,“你怎么来了?”
白羽进屋,将方才的事说了说,好奇道:“诡市是什么地方?”
重月会意一笑,“我听人谈起过,似乎是集聚异人的夜市,可交易一些寻常买不到的灵物。”
“真的?那应该很好玩。”白羽眼中忽地闪亮,已藏不住想去诡市的渴望,只是在瞬思间又垂头道:“可师公下令不许外出,我们要不要将此事禀告师公?”
重月欠身,小声问,“你想去吗?我们偷偷去,偷偷回,大不了挨师傅一顿训,我替你顶着。”
“真的可以吗?”她虽问着,脚已跃跃欲动,只是见到重月的黑眼圈又安分下来,“你昨夜未睡好,今日还是早些休息吧。
“无妨,我已睡了会,这次来宿州机会难得,你开心就好。”
本是要告状的,却坐上了同一条贼船,这种背着长辈偷偷摸摸的感觉让白羽莫名兴奋,“重月,你太好了,那我们就去一小会。我去叫上萧百,那家伙不是星云山的人去了也不会被罚。”
刚一转身,黑压压的身影立在身后,吓了她一跳。人在心虚的时候,恐惧便会加大。她抬眸一见是萧百,紧绷的身子即刻松了下来,抚顺胸口滞住的气,疑惑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从你出门时我便盯着了。”萧百挽臂,狭长的眼眸微微一瞥,慢悠悠地道。
“还真是盯得紧……”白羽白了他一眼,小声咕哝。
东门城郊的荒野地里开启了一道冷幽幽的灵力之门,形如扁圆回旋的星空一般。
进入的人络绎不绝,他们也跟了进去。
眼前忽现一道悬在空中的告示,标题写道:入市须知。
白羽仔细看了看,要点是:进入诡市的人会幻化为动物面孔,腰上挂一只号牌,若要出来,只须在定点的地方取下号牌,便可传送到宿州城内的任意街点。另外,不可动用灵法与人冲突,否则会被净身逐出。
“这地方这么神?我们牵好,别走散了。”她紧紧抓住两人的手腕,穿过告示。
视野如序幕般拉开。
眼前好似一幅巨大的画卷,夜色如墨浓郁,除去一条长长的街道什么都看不见,月亮却又大又圆。
街道之中灯火辉煌,来往的皆是各色人形动物,如狮子、老虎、猫、兔等等……
远处的夜色中隐了半栋高楼,好似悬空一般,一缕如纱的月华环楼萦绕,窗影浮动,舞姿袅袅。
此处的热闹景象不亚于宿州白日,却处处透着诡异的气氛,难怪叫做诡市。
可身旁临近的动物人流正告诉她,他们在不觉间已融入了这副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