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原觉得有必要当面听听皮埃尔的见解。下课以后，他换好衣服，向数理楼走去。那是一栋四层的红砖楼，北面隔着一道围墙与本愿寺相邻，南面看得见荒川里的渔船。

皮埃尔没在教研室里，此时正是课间时间，于是漆原向教室的方向走去。走廊的地板在脚下吱吱作响。两边的教室门口聚集着说笑的学生，而皮埃尔所在的教室还没有下课。

教室的后门是打开着的，里边传出一个陌生人洪亮的声音，不带皮埃尔那种明显的法国口音。漆原从门口探进头去，发现里边坐了不少人。

课桌的后边摆了两排临时搬进去的椅子，讲武所所长以及一些陌生人坐在那里，而站在前边讲台上正在讲话的人，是一个穿着浅黄色亚麻西装的中年人，一只手拿着一根讲究的手杖，另外一只手指着黑板。皮埃尔站在他的旁边，神态显得有些窘迫。

漆原走进门去，在所长旁边的空座位坐了下来。原来今天是几家著名的学塾受新政府的委托，来对讲武所的数理课程进行外部评估。

“前边那位就是西口先生。”所长对他小声说。漆原听说过西口的大名，他的学生和推崇者遍及各地。

黑板上写着一个应用动力学的波动方程，西口先生正在质询皮埃尔如何求解，同时声明他并不知道这个命题的实际意义（在皮埃尔教授的课程里，求解只局限于具有初始条件的特殊情况）。能否找到答案是一个问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存在是另外一个问题。这大概是皮埃尔下不来台的原因吧。

接下来，教室里陷入了难堪的沉寂。皮埃尔看看黑板，又看看下面那些注视着他的眼睛，好像他带来的教案都缩进了讲桌里的一角。

这个命题对于漆原看来却是特殊的，在他思考灿剑的特殊性质时，曾经在他的脑海里屡屡出现过。灿剑给了他荣誉和胜利，是他内在力量的外在表现，他却对它遵循的运行规律一无所知，以至于这种困惑成为了一个心结。现在这种心结竟然阴差阳错地从另外一个心灵浮现出来，以如此具体而又具有均衡力量的方程体现出来，让他不由得怦然心动。

此时的漆原早已把原先打算对皮埃尔确认的事抛在了脑后。他被黑板上的那串字符吸引着，仿佛看见了行踪不定的灿剑剑锋在波光中飞舞。他觉得今天来到这里，正是命运使然。

他站起身来，在课桌之间走上前去。所长在他走开几步之后，才意识到他在做什么，在后边小声叫他，“漆原，回来！不要再添乱了！”

漆原没有回头，他好像一块被磁石吸引的铁块般越走越快。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了那个方程上面。

“我来回答您的问题，可以吗？”

漆原在经过黑板前的讲桌时，顺手从放在上面的两个粉笔盒里分别拿出一白一黄两只粉笔。他站上讲台，对西口说。

“当然，”西口回答道，“我们来这里请教的是贵所，而不是特定的哪个□□。”

皮埃尔好像遇到了救兵，因为漆原把原本注视着他让他尴尬不已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一支白色的粉笔正在黑板上快速地写着方程的求解过程。

漆原一边写一边说，“这是一个等价的方程式——建立非自由质点系动力学方程的规范方法——而且不涉及未知的约束力——方程的数目与自由度数目相同——具有不随坐标的选择而改变的对称性。”

他用黄色粉笔在写有每一步中间结论的下方，画上一串小圆圈作为记号。

西口频频地点着头，“这些二阶常微分方程组是非线性的，初积分只是在这个函数不显含时间条件下的局部结果。”

“你说的没错，”漆原说，眼睛里闪着光，好像并不是在思考问题，而是在欣赏着问题化作的精灵，“但是并不需要对这个方程直接求解。我们可以从已知的初积分当中找到新的初积分。”

他又在黑板上写了起来，不必调动晦涩的记忆，灿剑的剑尖闪动、移动和跳动着，在他的粉笔下化作抽象的解法。他虽然从未理解灿剑轨迹形成的机制，却可以形象地利用灿剑形成这种轨迹的结果。他沉浸其中，细致入微而又兼具理性的想象力是如此的锐利，以至于不会产生任何思维上的阻力……

几天以后，漆原收到了西口先生的来信，信中希望他能考虑在将来的某个时候，到他所在的学塾任教。

“你可以拥有自己专门的教研室，配备得力的助手，研究你感兴趣的课题。你还可以根据需要，去欧洲进行学术交流，我在法兰西科学院和巴黎综合理工大学有几位在动力学方程方面造诣颇深的朋友，他们会为你提供所需要的帮助。当然，我更希望你能帮助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