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好像处在一个只容两个演员的舞台上,身后的白墙是舞台唯一的背景。
我想象着那位祖先的模样,压低嗓音说,“你说的极是,这个决定是错误的,我们应该固守大垣城——只是我不是那个作出决策的人。”
“这个我知道,”那个扮作岛津义弘的青年说,“现在看来,那个被截获的消息实际上是德川家康故意放出来的。因为如果他放任西军主力继续温存实力,攻取大坂又有什么意义?只是去抓丰臣秀赖和淀殿的孤儿寡母吗?那样做的结果,势必还会让拥护他的丰臣系武断派感到踌躇,他们现在在德川军中可是不可或缺的力量。”
“如果存在这样一个计谋的话,那么关原之战就不是在一天内结束的,它的开始可以回溯到截获假消息的那一天。”
“还可以更早,从德川讨伐上杉景胜开始。”漆原的脸上露出神妙的表情,似乎想要表现出岛津老谋神算的样子,加上他的不伦不类的萨摩方言,让我忍俊不禁。
我赶紧收起笑容,重新皱着眉头做出不解的样子,“德川家康为什么在早些时候庇护石田三成,让他不被武断派暗杀呢?那样岂不是免去了后来的许多周折?”
“在敌我纷乱变换的时代,德川要的不是某一个人的性命,而是要给摇摆中的各地大名站在自己一边的理由。他有给予的自信,有赢的自信。”
“他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知道之后的胜负了?”
“即使不知道,也知道人心所向是胜负手。”漆原用手掌拍了一下面前的小桌子。
“在关原的战场上,如果没有小早川秀秋的临阵脱逃,毛利氏的按兵不动,结果说不定会颠倒过来。”
“没有发生的事情也是结果的一部分。看起来偶然的存在,实际上是必然。在德川家康兵发关西的同时,其子德川秀忠统兵三万进军上田城,真田昌幸以劣势兵力将其阻挡于上田城外。德川家康是在没有这支主力参战的情况下,在关原取胜的,可见东西军实力的差距。”
“真是可惜了真田这样的猛将。”
“你的先人当时一定会感到沮丧的。”漆原坐到了小桌的对面,改回了他本来的带中津口音的京都话,似乎回到了窘迫的现实当中,“时间会带走一切。看看现在,德川军的一部分部队又要重新走一次关原了,只是这次行进的方向与那时正好相反。”
烛光映照着他的脸,他的眼睛,他的嘴唇,静寂在失落和伤感的淡黄色之中驻足。
我能体会他现在的心情,不仅出于战场的失利,还出于即将到来的别离,这一点他没有说出口,我却感同身受。我一直在隐隐地担心着与他的分开,现在这种情绪更加强烈。
他告诉我,他在中津辗转各种学塾和道场,只是认识到越来越多的未知。他说他一直抱着在幕府中出人头地的想法,激励着自己,而当他在伏见街道上看到锦之御旗在长州藩的阵地上飘扬时,那些想法在一瞬间消散了。
我告诉他,我几乎所有的学识都来自于我的父亲。我在几个月之前离开家,面对这个大千世界,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彷徨。
但是我没有告诉他井上对于我的意义——他是我在离家千里之外能够保护自己唯一的堡垒,是我在遇到困难时几乎唯一的指望。
“你愿意跟我去江户吗?”
他突然这样问我,眼睛里带着真诚的目光。
我想过他是否会这样问我,但是从来都没有找到答案。如果只是这些日子里情感的延续,我愿意。但是随他东去并不在这个延长线上。我刚刚经历过一次伤心的远行,不得不更加谨慎,对于他、那座未知的城市和这场刚刚开始的战争。
“——我做不到。”我轻轻地说。
“德川幕府并未改变大政奉还的初衷,而且主力尚存,谈判一直在进行当中。我想,我们的将来未必那么悲观。”
我仍然下不了决心,只是摇了摇头。和他在一起的时间过得很快。他的邀请虽然无法让我接受,却让我倍感欣慰。只是想到明天的分手,今天的每一分幸福都让我更加伤感。
在漆原离开之前,我把他的外褂还给他。他发现不仅所有的破洞都被补好了,而且还在上面缝上了一朵与他的灿剑护手上同样的桂花。
“你的手艺不错。”他说,用赞赏的目光看着我。
我把从针线盒里挑了两根针和一卷黑色的棉线,用原来装香粉瓶的小布袋装好,递给他,“你带着这个走吧。”我对他说,“如果只有一卷线的话,黑色更容易搭配。”
在一般人看来,那些被当然地认为有趣的话题,漆原说得很少,相反,他的心思都集中在那些遥远的想象当中。如果他是一个普通的人,大概会被贴上傲慢和不识时务的标签,但是他不是,对他而言,那些想象和理想是如此地实在,以致于似乎他只要想到就能切实地做到。他在自然地享受被赋予的才华,没有任何矫揉造作夹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