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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2年，中津

中津之地位于濑户内海西岸，周围多有奇峰异石，秋日红叶满山。漆原家的祖先曾经因为经济窘迫卖出过武士地位，后来又把它买了回来。由于此地多年未大动干戈，对漆原浩二的父亲而言，佩刀只是象征他的武士身份的摆设。他在位于西御门旁边的家里开了一间铅字印刷作坊，平日里给街坊里的店铺做印刷商品广告单之类的事情。

刚刚成年的漆原浩二，身材匀称，皮肤白皙，相貌堂堂，尤其是一双漂亮的眼睛里透着灵气。他也的确是极有灵气之人，认识他的人都说这个青年必有远大前程。他本人也充满了自信。

漆原家素有重视教育的传统，浩二在汉学塾和兰学塾的学习之外，和其他武士家庭出身的人一样，终于到了需要去道场学习剑术的时候。他为此期待了许久。

首先需要有属于他的刀剑。

漆原浩二知道，他家世代相传的刀柜放在那间平顶灰墙的杂物间里，在靠近院子门口的老槐树下，树干上长满了树结。他从小开始，每次被母亲支使着去杂物间拿放东西的时候，都会顺便看到它，一个沉重的长条形红漆柜子，放在一个木架子的旁边，周围是铁锹、煤油筒和从家具上拆下来的木料。这个刀柜已经经年累月没有被打开过了。

他的母亲挽着高高的发髻，其中夹杂着丝丝银发，此时正在厨房里准备全家的午餐，窗户面向院子，菜盆、瓷盘以及早上买来的鱿鱼丝、海带和紫苏摆满了台面。她在做饭的时候经常会心不在焉地想事情，好像一双手自己就会找到那些需要的配菜和调料，把它们做好并装盘似的。这个时候她会看向窗外，就像现在一样，看着丈夫和儿子穿过院子。

这几天儿子洋溢在脸上的兴奋，她看在眼里。浩二是一个心怀大志的人，他在兰学塾的塾长也这么说。那位塾长在萨摩藩校造士馆去职之后，回乡创办私塾，曾经到漆原家提出收浩二为养子。这是一种明确的认可表示，只是最终未得到漆原家的首肯。

望子成龙固然是她多年来的愿望，但是儿子心向往之的世界对她来说是陌生的，她无从想象他的未来会时怎样的一幅图景。他仿佛是被退潮吸走的沙子，正在离她远去。

两只长着圆脸的黄犬汪汪地叫着，在院子里晾晒的衣物下边转着圈地相互追逐。漆原浩二跟在穿着带围裙的作业服的父亲身后，走进了树下的杂物间。

阳光从门外倾斜着照射进来，从他们的脚下开始形成长长的影子。他们站在刀柜前。今天的它是不同的。浩二想，眼前又浮现出另外一个人的面影。她会看见一个不同的我。

父亲点亮了挂在墙上的提灯，把刀柜挂锁的一面转到前边来，那把祖传的挂锁已经完全生锈，变成了一个红褐色的铁疙瘩，无法直接把钥匙插入锁孔。

“这难不倒我。”

父亲自信地说。他拿来灯油注入锁孔，又在挂锁下方点燃柴禾耐心地烘烤。最后，他把火熄灭，拿起一把小锤，轻轻敲击了挂锁几下。砰砰的几声过后，不出所料，铁锈渣掉了一地，如同夏日炎炎中的落花。

让他们遗憾的是，这次钥匙插进了锁孔，却无法转动。耐心正在接受考验。

在使用所有能想到的其他方法都失败了之后，漆原的父亲在请求祖先原谅的默念中，果断地用一把同样是家传的大铁锤，砸开了刀柜上的挂锁。

刀柜盖被掀了起来。一对好奇的父子，睁大眼睛俯身看下来，遮住了身后的光线。

打开的刀柜里暗淡无光，带着漂浮在时间里的沉闷气息。十几把长短刀剑平行着叠放在那里，有的带着剑鞘，有的被羊皮纸包裹，有的只是裸剑——大多比刀柜上的挂锁锈得更加不堪。

“我来给你挑一把吧。”

“怎么挑？”漆原浩二问父亲。我看不出哪一把还能用。

“根据它们的过往。”

这句话让漆原浩二浮想联翩，好像听到刀柜里回响起征尘中的马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