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桉君看着神态自若的上官策，眼中流转着戏谑的光，轻笑出声：“都说上官先生是邵玄赫身边最得力的臂膀，如今看来，倒像是这门上的雕花，中看不中用。”他尾音故意拖得绵长，带着几分懒洋洋的嘲讽：“原以为你多清高，原来和我一样，都是卖主求荣的小人。”

上官策目光盯着内室，连余光都未施舍他分毫，闻言只淡淡道：“莫将在下与你这种不择手段向上爬的宵小相提并论。”

齐桉君倚着门框，手指卷着垂在胸前的发绦，语调轻佻：“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不过是给自己谋个前程罢了，上官先生与我是同道中人，应该最能理解我的吧？”

上官策冷不丁道：“莫要在这惹人作呕。”

“……”齐桉君一时语塞：“上官先生何必如此？如今我们又同侍一主，就算不念往日情分，也该看在侯爷的面子上与我好好相处。”

上官策如避瘟疫般向前走了两步，距齐桉君更远了些，嫌恶之色溢于言表：“在下与你可没什么往日情分，少攀交情，再说了，你算个什么东西，还需侯爷的面子出马？”

齐桉君却佯装没看出他的嫌弃，继续道：“你说侯爷更重视你，还是更重视我？”

上官策嗤笑一声，语气满是轻蔑：“我追随侯爷不足一月，就帮他擒住了邵玄赫，而你跟了侯爷两月有余，除了闯祸添乱还有什么作为？凭什么觉得侯爷会重视你？”

“是么。”齐桉君笑意不减：“可是，前几日侯爷亲自举荐，带我面圣领了太子太傅的职。”他刻意将“亲自”二字咬得极重：“上官先生觉得，这算不算得上重视？”

上官策脸色骤变，脸上的泰然自若土崩瓦解，不可置信道：“太子太傅掌东宫课业，需饱读经史、深谙治国之道，你个胸无点墨的草包，如何担得起太子太傅之职？”

“我也觉得受之有愧。”齐桉君摊手叹气：“可推拒再三，侯爷却说非我不可，圣上还夸我有辅佐储君之才，盛情难却，我总不好驳了侯爷和皇上的面子吧？”

见他如此炫耀，上官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甩袖冷哼一声，侧过身去不再理他。

齐桉君望着他的背影，得意片刻，转话问道：“屋里的人究竟是谁？”

上官策冷哼一声：“你会不知？”

齐桉君耸了耸肩：“我若知还问你？”

“你问我就得回答？你以为你是谁？”

齐桉君挑眉，心里却突生警觉，原计划中，上官策只需假意投靠怀廷韫，迷惑其调查，为自己争取接近皇帝的机会，可眼前这擒住“邵玄赫”的戏码，根本不在当初约定之中。

这般变故令他猝不及防，可瞧上官策这副冷硬模样，显然不打算吐露实情。

一时拿不准他的心思，他也只能静观其变。

夜幕深沉，包间内室烛火摇曳，怀廷韫撩开厚重的帘幔，缓步踏入。

入目处，檀木椅上缚着一人，他的玄色锦袍上满是泥污，歪斜的发冠摇摇欲坠，几缕碎发凌乱地垂落在苍白如纸的脸上。

容貌与上官策画的那副画像倒是一模一样，与齐桉君所描述的……

也就衣服颜色像。

察觉到有人靠近，邵玄赫缓缓抬起头，无神的双眼空洞地望向门口方向，目光涣散而迷茫。

待看清来人模样，他忽然冷笑一声，嘴角勉强勾起一抹弧度，声音虚弱道：“你就是那个对我穷追不舍的小侯爷？”

怀廷韫身形一顿，在距对方三尺开外站定。

他眸光沉静，闻言轻声回道：“我是怀廷韫。”

“怀廷韫。”邵玄赫一字一顿地复述了一遍他的名字：“我的杀父仇人。”

烛火将两人的影子叠在墙壁之上，好似回到了两年前那个血光冲天的夜晚，当时前朝气数已尽，兵甲形同虚设，怀廷韫率兵如入无人之境，直捣皇宫，手起刀落间，前朝皇帝便身首异处。

在亲手砍下那颗头颅时，怀廷韫便料到今日，这两年他在心底演练过无数次辩白，本以为做好准备，可当真正面对这人时，那些话却卡在喉咙处，说不出口。

见怀廷韫沉默，邵玄赫突然发力，手肘撞在檀木椅上，发出闷响：“如今落在你手里，要杀要剐随你。”他目光陡然变得凌厉，苍白的面皮涨得发紫：“但齐桉君那个叛徒必须死！若不是他倒戈相向，与你里应外合，我怎会落到这步田地！”

他剧烈喘息着，额角青筋暴起：“若不是他背叛我……我明明还有机会……还有机会的……”

尾音渐渐消散，化作一声不甘的呜咽。

怀廷韫看到他眼角强忍的泪水，终究是不忍心，走到檀木椅后，麻绳摩擦的窸窣声惊得对方浑身绷紧，他猛地转头，眼底满是惊恐与疑惑。

怀廷韫抿紧薄唇，指尖灵巧地挑开绳结，粗粝的麻绳从他的腕间滑落，绳子勒出的血痕还在渗着血珠。

“你……”邵玄赫站起身，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磨过：“在耍什么把戏？”

“当年逼宫，我从未后悔。”怀廷韫的声音像是从记忆深处漫出来，淡漠又隐忍：“有人曾对我说，选定的路，就要心无旁骛地走到底，我走了我抉择的路，所以不悔。”

他绕过椅子，忽然抽出腰间的佩剑，剑身出鞘时寒光让邵玄赫骤然瞪大的眼睛，害怕的向后退了两步，但剑锋调转，剑柄直直递到他跟前：“齐桉君就在门外，你此时就能亲手杀了他。”

邵玄赫盯着剑，干裂的嘴唇动了动：“你当我傻？外面都是你的人，我拿着剑出去等同于送死。”

怀廷韫将剑往前送了半寸：“我留齐桉君到今日，就是为了让你亲手报仇，没人会拦你，等你出了这口气，再来找我算账。”

邵玄赫死死盯着他，妄图从他的脸上寻到破绽，可怀廷韫面色如常，眸底如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毫无情绪变化，他牙一咬，一把抢过剑，头也不回地就往外面冲，连身后椅子被碰倒的声响都未管。

怀廷韫立在原地，慢慢垂下头，睫毛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潮意，恍惚间他又看见那年在行宫的暖阁里，邵玄赫剥开柑橘递到他眼前，果肉晶莹的汁水沾在指尖，酸甜气息混着对方的笑语：“当你决定了自己要走的路，就该摒弃旁言，坚定不移向前迈进，风言风语都是过眼云烟，只有像磐石般扎根信念，才能在这苍茫天地间，走出独属于自己的壮阔坦途。”

这句话如同引路灯，在腥风血雨里，一次次将他从深渊拽了回来。

喉间泛起酸涩，他死死咬住后槽牙。

所以，这次也是他选择的路，既然做了抉择，他就要坚定不移的走下去，不悔，无悔。

邵玄赫握剑冲出内室后，迎面就碰上两个“老熟人”。

三人目光相触，齐桉君先开口：“你就是邵玄赫？”

邵玄赫愣了愣，看向上官策。

上官策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邵玄赫又转向齐桉君，彼时眼中已燃起怒意：“齐桉君！你个叛徒！我今日必杀你报仇！”

齐桉君盯着他手中的剑，这把剑他认得，曾经架在过他的脖子上，方才还挂在怀廷韫的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