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精心涂上的唇彩被他蹭得几乎掉光,白雨眠推开他,重新回到桌上去照着镜子上色。
而始作俑者,浑然没有做了坏事的自觉,仍然大大咧咧站在她身后,一只手撑在桌边:“刚刚不是给你晕染得挺好的,现在涂了我又得再晕一次。”
白雨眠抬头,在镜子中瞪他一眼:“闭嘴吧你。”
出发是朱慧安排的人来接,途中路过晓港公园,看见很多穿着裙子在外面打卡的游客。
车在园外停下,附近的侍者上前导引。南园与泮溪、北园一样,都是由岭南建筑大师莫泊治精心设计,它们代表的,不仅仅是饮食场和园林,更是广府人生活的艺术和精神文化的缩影。
园外粉墙黛瓦,周围幽绿的榕树交相掩映,枝叶被夕阳照过,在墙边洒下一片光影。
穿过狭长的石板小道,一路繁花绿叶,越往里处走,越是像通往森林深处。
这让白雨眠想起婆婆所住的清檀院,类似的中式园林设计。这或许可以给她一个提示,朱慧也许和薛晴有着同样的兴趣爱好,这在相处中可以有话可聊。
大厅里已经坐着稀稀疏疏的几座客人,大多是些中年人,白雨眠发现她和边晟已然是人群中最年轻的一对。
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二人身上。有的看一眼就转开了头,继续聊自己的话题;有的似乎是认识边晟,小声和身边人聊起了他的八卦;还有更直接的,举杯过来,和他打招呼。
朱慧正在角落里和姐妹聊天,泊车的司机进来,告知她客人到了,她起身去另一波人中找到彭学勇,挽着他一起过来打招呼。
白雨眠跟着边晟一起起身,端起桌前的酒。身边的男人很自然地露出一个商务的笑容,低沉散淡的语气:“该是我们小辈来进二位才是。”他准头对白雨眠说:“雨眠,这位是朱慧朱女士,这位是汇永的彭先生。”又对面前的夫妻二人解释:“这是我太太,白雨眠。”
“朱女士,彭先生,久仰大名。”白雨眠两只手扶上酒杯,小幅度地降下,昂头喝了一口。
“哎,叫我慧慧姨就好,别客气。”朱慧也喝了口酒,“总听边总提起你,今天得见真人,总算知道他为什么句句不离老婆了。”
“这要是我另一半有这么高的颜值,我也一定说十句话带九句老公的。”说完,朱慧自己就笑了起来。
彭学勇也笑了,“怎么,对我不满意咯?”
朱慧手指戳戳他的“宰相肚”,“你说呢?”
白雨眠很意外,边晟在生意伙伴面前,提自己做什么呢?但看着对面恩爱的眷侣,又联系边晟邀请自己出席这次宴会,她头脑中有了初步猜测:他想塑造自己爱妻的人设,和对面的老者拉进关系,从而有更多机会聊合作的事。
这个逻辑虽然让人匪夷所思,但放在边晟身上就很合理。他为了事业,恐怕没有什么做不出来的。更何况,他对婚姻不感兴趣,那么领证之于他,就跟送顾客礼物,陪顾客喝酒一样,都是促进合作的手段而已。
她想起答应他的结婚邀请之前,自己和叶微阑讨论过的他的公司危机问题。恐怕这个决定就是在那时候下的。
那时候她和他之间没有任何感情而言,只是名正言顺地合作伙伴。但现在呢,清楚地知道他们的这场婚姻只是一场他商业上运筹帷幄的一步棋后的滋味不那么好受。
白雨眠心里有点酸涩,但面上仍然笑得温和,有礼有节地应答着朱慧的问题。
朱慧带着白雨眠坐到了自己姐妹那桌,而边晟自然随着彭学勇去了中年男人那桌。她看见他很娴熟地给周围人递名片,而周围的男人也纷纷把自己的名片递给他。
在一群四五十岁的男人堆里,他足够年轻,也足够有手段,很快成了那边的舆论焦点。
桌上摆着很多广式糕点和小吃,白雨眠叉起一块双黄莲蓉月饼送入口中,咸甜的口感,不那么腻。
白雨眠坐在一群中年女人中间,听她们乐呵呵地讲一些久远的回忆,大家纷纷开始回忆自己的初恋和婚礼。她们中间产生一个议题:第一次恋爱算初恋还是第一个真正喜欢的人算初恋?
这个问题很经典,白雨眠在中学时代就被同学问过。那时候她觉得这个问题真无聊,遇到了不就有答案了,哪里需要在这里一争高下,不死不休的样子。
太太女士们你一言我一语的,都不同意对方的观点。场上分为两派,一派坚持从字面解读:初恋初恋,自然是指初次恋爱咯。另一派则坚持爱情至上:十几岁的小孩懂什么喜欢,当然是要真正的两情相悦才算是初恋。
于是大家纷纷把目光投向场上最年轻的小辈,一位穿碎花裙的女士出声叫白雨眠说说她的观点:“雨眠,你刚结婚,你来说说究竟什么是初恋。”
白雨眠第一反应是这个问题好无聊,她一点不想参与,在旁边听个乐呵倒是还行。但是她清楚自己和边晟今天过来的目的,自然不能在这拂了别人的面子,只好腆笑一声,说自己要思考一下。
她一共谈过两次恋爱,如果和边晟现在也算恋爱的话。
她想了想这两段恋爱给她的感受,联系她们的问题进行一次针对性的回忆,有了初步的想法:“其实在我而言,初恋不是一个具体的对象,也不是一段过去的经历,它更像是一种感觉。”
场上的女士果然被她的故弄玄虚镇住,一个个都停止了自己的讨论,眼神聚焦在她这边来。
“我们提起初恋,更多时候都会认为它是一种逝去的美好,现实中触碰不到,只存在于回忆中。”
“但其实不是的,它只是发生的频率太低,而不是到了某个年龄某个阶段就无法拥有的。”
大家仍然没有说话,聚精会神地听她讲下去。
白雨眠觉得要举例说明才有说服力,否则这么多人盯着她看,而她转头拉坨大的很丢脸。反正和这些人不会再见面,她拿自己的过去举例:
“公交车上看见穿着校服手牵手的少男少女,我偶尔会想起自己学生时代,偷看别班帅哥从窗外走过的悸动,这就是初恋的感觉。”
“夜深人静的时候,偶然听到以前和前任听一起过的歌曲,不自觉跟着哼唱时,想起和他相处时的美好时刻,那也是初恋的感觉。”
“再说到现在。有一天他在书房办公,我就坐在一旁看书,盯着同一页发呆十几分钟,他发现后会用钢笔尾巴戳我额头,提醒我专注一些,这也是初恋的感觉。”
“总之,一切能勾起我少女心的感觉,都算是初恋吧。”白雨眠第一次被这么多人围着讲这些私人的话题,不同于以前和乐队一起演出,这种感觉让她有点局促。
周围的女士听完,有的点头,有的附和,还有的说:“到底是小年轻浪漫些,说话文绉绉的。”
白雨眠失笑,注意到朱慧的眼神在自己身后瞟了几眼,随后又对自己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白雨眠就觉得后背一凉。
她回头看,发现边晟端着一小碗水果,站在她身后。
她直呼大事不妙。最后那段话她位移了主人公,不知他听没听见。
边晟在周围众多女士的注视中朝白雨眠走进,“解解腻。”
女士们就开始起哄了:“哎哟,边总,我们吃糕点就不用解腻了呀?”
“就是就是,要一视同仁哦~”
当众被起哄,白雨眠相当不自在,看对面的太太们不是,看边晟也不是,只好把头埋着,安安静静吃水果。
还是朱慧出来解围:“我说你们,就不要为难我的客人了。来一对起哄一对,我看以后哪里还有小年轻敢和我们这些老太太玩儿。”
朱慧拉上白雨眠,走到一处稍微安静的角落坐下。
“我之前听边晟说,你不愿意办婚礼?”朱慧调出自己手机上的婚纱照给白雨眠看。
这件事的前因边晟在来的路上给白雨眠讲过,她已经想好了说词,“传统的婚礼我不太感兴趣。”白雨眠话就说到这,抛了个钩子,等着朱慧接话。
“我就说哪有女孩子不期待婚礼的,搞半天原来是不喜欢传统的形式。”朱慧眼睛亮了起来,问白雨眠:“那你跟阿姨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
在她这个位置,不管是自己这边的关系,还是彭学勇创业成功后结识的人士,处于繁杂的关系网中,她不可避免地参加过很多应酬,其中婚礼占了半数以上。
毫不留情地说,她见过的婚礼,大多没有什么心意,都是些商业运作,借着爱情的名义换取利益,这让她觉得虚伪。
然而人在这个圈子里,她没办法完全让自己或者彭学勇置身事外,只能选择性地交友,选择性地合作。
现在彭学勇所取得的成就,允许他做更多由衷的选择。因而汇永现在的合作对象,除了利益交换外,更多考虑的是人情。
白雨眠有幻想过婚礼,在她的少女时期。
她想要一场只有好朋友的婚礼,地点或许在沙漠,或许在草原。
婚礼上,她大概率会穿一件皮裙,化上烟熏妆,抱着她的电吉他,在舞台上尽情唱她热爱的摇滚。
然后和她的新郎,一起随着节拍律动。而台下没有严肃刻板的父母,只有会为他们真情喝彩的好友。
那些没有对任何人说出口的“荒唐梦”,她就这么对朱慧说出了口。兴许是想着她们不会再见面,她讲得没有任何负担。
“太自由了。”这是朱慧听完之后的感叹。
白雨眠有心理预期,猜想朱慧大概率不会是个严肃的家长,但从她口中听到她对自己的婚礼幻想说出“自由”二字的概括时,她还是心神微动。
一种遇知音的感觉,那么玄妙。
二人目光对上,就都笑了。
“那现在呢,现在的婚礼是这样计划的吗?”她好奇边晟这思想工作做的怎样了。
这次的婚礼,白雨眠只和婆婆去过一次策划公司,但是知晓大概率会有媒体到场,届时也会有边晟在商场上的人脉。
这场婚礼,不会那么纯粹。白雨眠在想说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