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间仍余下药草的苦涩,李融在榻上辗转隐约沉到梦境里,倏尔又转醒似是尽忘前尘。他梦到烟雨巷中倾伞而过的行人,又醒来觉出自己仍在夜半时分,熄灭的灯火无法再映出楼下光景。他梦到自己持卷而立,合该是授学之时案前却无一人,周身也无一人可解字句疑惑,又醒来想游学未竟之事,多少染上几分焦灼。他似乎梦到北地入云的山,又醒来仍觉身上昏沉,只得拢衣再眠,盼身上风寒早过,尽早可去行路迢迢。
他在半梦半醒的之间蹉跎过这一夜,病气捂在被中也不知能散几分。等李融再度转醒之时,桌上的灯已经被苏肆续好了油,房内却无人在。他披过外袍撑榻而下,晨间的凉意吹得身子骨能轻快些,李融接过帕子咳了几声便去濯洗。他对着铜镜梳顺长发,挽结将丝布缠绕其上。青色的丝带飘进发间,自视己身也已经不带几分病容。今日便可带着苏肆好好一览姑苏城内,再度一夜就驾车往金陵赶去。
想来苏肆早起也在忙于煎药一事,李融倒了热茶凉在桌案上等他劳碌而归。手中卷起散落的竹卷系好长绳堆在箱中不至于总是遗失,门外匆忙脚步一听便能猜到是苏肆端药进来了。
“公子醒了?我刚听小二说街上那家糕点铺子开了门,趁着煎药的工夫去排队买了些店家推荐回来,等吃完了药公子可以尝一块缓一缓苦,剩下的可要归我,”苏肆将药碗放在桌上从怀里解着刚买到的糕点,油纸包着的份量看上去也算小巧。李融照常笑了笑,知道苏肆素来贪嘴,能想到给自己留一块也算沾了风寒的光。
“你啊——我不吃这些,都归你好了。”他端起药碗晃着里头仍冒白雾的药液,热气熏面多少驱散身上疲累。
李融看过苏肆狼吞虎咽着点心,旁边的茶盏早不够用了,茶壶拿在手中倒个不停。碗沿挨过薄唇,就着苏肆大快朵颐的餐食也将苦药一饮而尽,涩意照样蔓延在唇舌之间。他想起什么,准备考校苏肆。“我们还余下多少银两?”
苏肆咽了咽噎在嘴里的糕点渣,又连喝了两杯热茶才顺过气来回话。“公子病中还在担心这些?剩下的可不多了,我打算等公子身体好些了再去城内的铺子换些银子。老爷也真是,不说清楚铺子在哪里,害得我这两三天要苦苦去找了。”
李融给自己倒了杯茶在手边,指尖抚着桌案。“大夫的诊金结完之后,想必银两能否有余都成问题,阿父也两年未出庐州了,”他回忆过临行前阿父的交待来,“记不清商铺何在也算人之常情。你收拾好后随我去街上找找,光靠你一个再迷了路,姑苏城里可不像庐州还能捞到你回来。”
“公子还记得这事呢,那还不是去替公子找书惹出的笑话?唯独公子不能笑话我。”苏肆擦过桌上吃落的点心渣出门叫小二添壶热茶再送进来,“不行不行,公子还染着风寒,再出去加重了寒症可就得不偿失了。”
李融轻叹过气,指尖捻过苏肆遗落的点心渣用帕子净了手。“两服药都已经熬过了,病气去了大半,出去走走当散郁结之气岂不也是好事一件?”
苏肆被哄得愣了一会儿,只是摆手说不行,找不出什么其他原由再反驳自家公子的话。李融抿了口热茶,起身系好外袍再正衣冠,“那就我一人出门也不妨事,你可以再歇歇之后等我换了银两回来继续排队买糕点,上次就偷溜出去买簪子了,这次到了姑苏来舍得下不去给淑女再选一些?”
他合拢折扇敲上苏肆头顶,一句话说得似真亦假,自己也是听阿娘提起过几句,也不知道苏肆买的信物可有送出去给人家姑娘。至于哪家姑娘自己更是不知,苏肆年岁上只比自己晚了数月,李融想游学结束后该让阿娘好好张罗一下苏肆的婚事。他们家从不苛待下人,苏肆也算实心眼跟在他身后多年,既然心有所属,提亲之事主人家理应帮衬许多。
苏肆听完这席话率先红了脸,一改平日里仓促的作风头摇得比方才更猛烈,只得应下李融方才的要求以防被爆出来更多事情。“公子说笑了,人家要看得上,那也得是公子这样的人物。至于我,那就是公子常常念书说的什么远观啊,求之不得了。”
李融这才推门迈步歇了继续打趣苏肆的心思,“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若不亲身试过,直说不可远观还为时过早。”他改了主意,在铺里多换些银两出来才好为苏肆多谋划此事一些,庐州风土自是比不上江都姑苏之地繁华锦簇,红妆锦绢,琴瑟相和,铺子里所售钗裙也是独好的一份,用来求爱正合礼数。
他由着苏肆缀在身后,身旁的书童今日难得沉默还多少有些不适应。平常哪日不是身边叽叽喳喳,直到自己读书时才享有几分安静来。他展扇下楼随着往来行人看过周遭商铺,弯眸了然苏肆定是心有所属只等媒妁之言或是佳人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