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南宫河偏偏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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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氏,妖域,鬼蛟族。
是妖域如今真正的掌权氏族。
南宫河的娘亲总告诉他,要争气,要变强,才能有资格继承爹的位置,于是成年的那天,他离开了浮望川高耸入云的蛟宫,说要去寻神道。
他离家时,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尚且年幼,他至今仍清晰记得,百年前浮望川芦苇葱郁,飞絮如雪,他骑马将行,回头望见娘抱着尚在襁褓的南宫玉立着,南宫玮和南宫意追着他的马,大声呼喊着:“哥哥,要早归家!”
肩负家族的荣耀,亲人的期盼,一路风霜,终以妖躯踏上九重天阙,他将弟弟妹妹送入白玉京修行,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他的弟弟妹妹会死得尸骨无存。
那日,雾雪山下,那个名为阿莲的少女捧着南宫玉与南宫玮的残破衣角递给他时,他喉头被哽地说不出话,连要如何哭泣都忘了。
纵然他们有错,又何至如此惨死?
关于南宫玉从爹那里偷携至白玉京的“荼蘼诀丹药”,他知道,那是他的父亲当年重金求得妖龙半身血肉,滋养出千朵鬼荼蘼而炼出的仿造品。
他的父亲曾寻来上百奴隶以身试丹,那些奴隶,就算是以凡人孱弱的躯体,除了略微影响心性外,也未曾表现出其他异常。
数月前,南宫玉意外暴毙,尚且能归结为“走火入魔”“浊气攻心”。
可后来,雾雪山那些变异而成的“荼蘼尸”呢?那绝不是丹药所能导致的。
何况南宫河当年强烈反对父亲以奴隶试药,亲自将那些丹药以生石灰焚毁,残渣倾倒于江中。纵然有漏网之鱼,除去被南宫玉偷携走的,剩下的,也绝不足以让雾雪山上百人染此邪物而死。
已知他们不是吃了丹药而死。
那他们所染的,应是真正的荼蘼诀。
南宫河当即想到了当年那只浮诛于无间鬼域的妖龙。
妖龙是世上唯一能与鬼荼蘼完美共生的生物,是世所难容的存在。当年九重天百位神官齐聚鬼域,将十二枚寒骨钉嵌入妖龙骨髓,又以神鞭抽散妖龙魂魄。尽管如此,妖龙死后,白骨难销,风雨不蚀,虫蚁难噬。九重天诸多神官都心知肚明,妖龙总有一天会回来,只是时间问题。
他为此来到了无间鬼域,藏骨沟。
听闻这幅骨架数月前曾异常地长出了血肉,但已被及时地发现并打散。
如今这里依旧荒芜,苍凉,狂风呼啸。偶尔会有藏匿斗篷下的白骨精来此虔诚朝圣。
阴气如六月的雨水般疯长,压灭了一切试图生长出的生命,哪怕是坚韧的野草。
但在满目苍灰的骨色中,他一眼看到了一抹不属于这里的、皎洁如月的莹白。
他走进这幅骨架中,看到,大约在妖龙胸腔的位置,一断胸前肋骨上,摆放着一朵雪白的荼蘼花。
看到这朵被折下放置于此的白色荼蘼时,他便知道,妖龙已经复生了,只是藏匿在了他找不到的地方。而他的弟弟妹妹,也定是为妖龙所害。
南宫河攥紧了拳头。
听闻鬼荼蘼有红白二色,红荼蘼为子花,白荼蘼为母花,因而白荼靡可以视作妖龙身体的一部分。
南宫河向九重天帝君求来了神器“窥万象”,纵然运转此法器,定要耗去半身修为,亦要抛却神官之位,他也无悔。
他将这朵白荼靡投入了“窥万象”中。
碎镜凝成的瞳孔骤然收缩,而后万千片碎镜共同拼接出一个画面。
云雾缭绕的仙山,山前有青铜巨钟,有圆形石坛,山上有红火如荼的凤凰花海。
镜中画面在跟随着某个极速移动的白影飞快转换,眨眼间就从山外来到山内。南宫河知道窥万象已锁定了妖龙所在的位置,但因其移动过快,无法清晰捕捉到他的身形。
于是他来到了凤鸣山,撞响了凤鸣钟。
“本君乃九重天西南司雨天官,追杀妖孽至此,烦请诸位道友好生配合,事成后,可得一万寿元丹。”
凤凰台下一众弟子群情激奋,纷纷高呼着要鼎力支持神君的捉妖行动。
有人问了:“神君要我们做什么?”
南宫河答:“首先,封锁山门。”
此刻窥万象正在不断迫近越惊霜的位置。
越惊霜几乎是在同时感受到一股神秘力量的接近,这种力量无形无色无声,可却如胶黏的浆糊般攀附在他周身,就好像……有一只硕大的眼球在凝视着他。
他闪身藏进一棵凤凰花树下,又召来鬼绫分出一段遮掩面容,而后放出神识探找这怪异的凝视感的来源。
镜中一阵光怪陆离,骤然显现出这样一副场景——凤凰花树下,白衣少年,怀抱着一粉衣少女,少年以红绫覆面,少女的脸埋在少年怀中,二人都看不清面容。
也几乎是在同时,越惊霜找到了这股怪异凝视感的来源,他低声咒骂一句“该死”,挥手召出红绫刺去,红绫迅疾如电,游走如龙蛇,顷刻间就缠绕成一颗红球,然后骤然缩紧,试图将那虚空中的眼睛绞碎。
南宫河看着掌上水镜中的画面被一片红色遮盖,紧接着四分五裂,被倒逼着停止运转此镜,噗的一声吐出口血来。
“被发现了吗?那又如何?窥万象可横跨空间幻化无数分身,就算抵挡的了一时,你也已是强弩之末!”南宫河擦拭着嘴角的血,势在必得地笑着。
在场几乎所有人都没能认出水镜中一闪而过的画面中的两人,唯独柳花明惊得后退了两步,因为那两个人,她,刚刚才见过!
“阿莲师姐……还有阿莲师姐的徒弟……不对不对,怎么可能!”柳花明不可置信地摇着头,转身就要去找阿莲。
“那位绿衣姑娘,请留步。”
南宫河叫住了柳花明。
说是叫住,实则是直接用法术定住了她的双脚,叫她无法动弹。
南宫河脸上一如既往挂着恬然而雅正的笑,问柳花明:“姑娘如此慌张,想来,是认识方才镜中的两人?”
柳花明连忙摇头:“不认识!不认识!”
再怎么说,阿莲是她师姐,是凤鸣山的主心骨,她不能因为一个素不相识的神官的一面之词就出卖阿莲。
她灵机一动找补道:“开闭凤鸣山山门的凤纹杵在我手中。”说着,就举起了手中雕了凤云纹的青铜钟杵。“我正是要去研究一下如何封锁山门的!”
“好,那么请尽快,莫要让他们逃窜出去了。”南宫河道,又朝周围上百仙兵吩咐。“另外,你们去凤鸣山外布阵设防,一只鸟都不许放出凤鸣山去。”
“但是……”柳花明藏在袖下的手疯狂地扣着衣角,想尽一切办法拖延时间:“但是这杵刚交给我不久,我还不大会用!”
师姐啊师姐,快走啊,她撑不了太久。柳花明内心崩溃呐喊。
南宫河被气笑了:“既然姑娘不会用,就将凤纹杵交给我,我来用吧。”
“不行!”柳花明拒绝:“此杵为凤鸣山圣物,就算您是神君,也不该乱碰……”
“别磨蹭了!此妖孽为百年前的妖龙,事关重大,若让他逃了,你担待得起吗!”南宫河夺过凤纹杵,终于开启了封锁山门的结界。
结界闭合的一瞬,越惊霜带着阿莲冲出了凤鸣山。十几个正在布阵的仙兵发现了他们,正执兵器追赶来,皆被红绫扫倒。
白玉京已经不安全了。
而那只无形的眼睛,还在跟着他。
越惊霜抱着昏迷的阿莲朝剑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