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莲恍然大悟。像丹水镇这种穷乡僻壤,多得是山精鬼怪当土地,这些妖鬼庇佑一方百姓平安,积攒功德,日后才有机会入白玉京。
“你有何事要求我?”阿莲问。
赵小桃神秘兮兮凑近,压低声音问:“你可看见,方才,打头阵那戴鬼面具的小孩扮演的‘红衣魔花鬼娘娘’?”
阿莲点头:“看见了。”
赵小桃道:“我正是想求姑娘,替我们除掉这位鬼娘娘!”
经赵小桃一通天花乱坠地描述,阿莲大致明了——丹水镇在丹水下游,而这丹水的源头则在剑冢。每逢子夜月明,剑冢结界错位,一些剑冢中的尸体便会被冲刷至丹水镇。丹水镇不少“摸尸人”靠倒卖从这些无主尸体上摸来的法器宝物为生。
可前几日,频频有摸尸人声称,在丹水中见到了水鬼,被那水鬼啃噬过的尸体,遍体红斑,软如烂泥,被开满赤红妖花的花丝缠绕。他们正欲上前一探究竟,就见那水鬼从丹水中浮出,一袭红衣,血盆大口,将那些尸体卷入漩涡中,恐怖如斯。
“……”阿莲沉默了,再抬头看,馄饨摊那边,越惊霜已坐在桌前支颐着等她了。
阿莲即刻拉起赵小桃朝馄饨摊走过去,越惊霜见阿莲来了,轻快地招手。
阿莲拉着赵小桃坐下,赵小桃皱着鼻子感受到一股强大诡谲的威压,警惕地皱眉,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就见阿莲指着眼前清俊的红衣少年道:“小桃,介绍一下,这位,就是你说的鬼娘娘了。”
越惊霜疑惑地“啊”了一声,无辜地抬了抬上眼睑,问:“鬼娘娘,我吗?”
赵小桃惊得声音都在颤:“阿莲,这种事可不能随便开玩笑啊……”
“霜霜,这位是丹水镇土地赵小桃。她说前几日丹水上出现了红衣恶鬼,我想来这是个误会,你不如解释一下?”阿莲道。
越惊霜恍然大悟道:“真是抱歉,那些尸体上残留有鬼荼蘼花丝,我担心镇民误触受伤,便特来将它们销毁掉,没想到竟吓到了你们。”
“小桃,他是我的徒弟,也是白玉京的修仙者。”阿莲道。
赵小桃平复了下情绪,才讪笑着应:“哈哈原来是个误会……真是抱歉,作为补偿,今夜游龙灯会上的皮影戏,我为你们准备两个好位置,请一定要来啊!”
阿莲这才知道,今日是凡间上元佳节。白玉京从来不过这些节日,四季节令与凡间也多有偏差,她也只在话本上见过上元佳节十里灯海的盛景。
阿莲心里生出不少期待来。
*
下雪了。
丹水镇在南越国的西南边境,气候温暖湿润,便是数九隆冬,也极少下雪。
但今年是个例外,北风来得急切而迅猛,梭子般将盘踞丹水上的温润水汽织作漫天纷飞的雪絮,覆了天地间一层苍莽的纯白。
赵小桃说,今年的上元节,镇上花大价钱请了皮影戏班,她已为二人备了好位置,买了下戏的糕点零嘴。
阿莲裹着刚买来的白绒裘,欢脱地跑在落雪长街上,灯笼暖光染映白雪,糖屑般晶莹的雪片落了满肩满头。越惊霜抱着阿莲买来的大堆五颜六色的小玩意,紧紧跟在后头。
他从没见过阿莲那么开心过,他从前以为阿莲讨厌寒冷,讨厌下雪。
但阿莲只是不喜欢雾雪山的雪而已。雾雪山的雪死寂,冷漠,永无止息。可这里不一样,这里的雪浸透了斑斓的色彩和味道,落在手上时,蔓延开的冷意也是轻盈的。
“霜霜,皮影戏要开幕了,我们快去。”阿莲拉着越惊霜跑过去。
暗黄的纸幕上,有明月高悬,远山巍峨,皮影少女正对镜梳妆,婷婷袅袅,步履生莲,一阵婉转月琴丝竹,皮影少女起身,竟已变作一袭红金嫁衣,凤冠霞帔入花轿中。
赵小桃担心二人看不懂,解释道:“这是希黎城来的皮影班,演的是他们的拿手好戏《弥度月》。这女子是弥度雪山神女索玛,如今正要嫁与那光风霁月的九重天神君呢!”
戏罢,阿莲意犹未尽。她扭头去找越惊霜,却发现他正站在一提篮的小姑娘前。阿莲走过去,看见那小姑娘的竹篮中堆着一卷一卷的红线。她笑着道:
“二位是外地人吧,这红线叫合欢线,我们丹水镇的习俗,出嫁的女子用这种线在嫁衣上绣上新郎的名字,便能与心上人白头偕老,生生世世不分离。”
“线是好线,可惜我用不上。”阿莲道。她完全做不了这种耗费耐心的细致活。
“小姑娘,这些线,我全要了。”越惊霜忽然开口,将一锭银子塞进那姑娘手中。
卖线的姑娘雀跃着离开了,阿莲偏头笑道:“这么多红线,织一件嫁衣都够了吧。”
越惊霜点头:“应该是够了。”
远处钟声撞响,金色的龙灯从丹水尽头蜿蜒而来,与漫天的孔明灯交织成盛大的光海。镇民们欢呼着歌唱,巨大的篝火染红了月亮。
阿莲放出符纸叠成的蝴蝶,符蝶飞至半空中,将丹水镇上元佳节灯海重重的美景尽收符中。阿莲说过这种符叫“晓梦蝶”,像她的另外一双眼睛,能记下一些转瞬即逝的美景。
“阿莲,你看。”越惊霜伸手,指间翩跹出两三只莹白剔透的长尾蛾,巴掌大小,冰霜凝结出的般,所过处会留下细小的冰晶轨迹。
霜色的长尾蛾翩跹而起,与阿莲的晓梦蝶交缠着舞作一片。阿莲喜道:“那是什么啊,和我的晓梦蝶简直像是一对!”
越惊霜垂眸,有些炫耀般道:“我叫它霜月蛾,冰晶凝结成的,是个逗趣的小法术。”
越惊霜挥手,那几只霜月蛾炸作三四朵璀璨晶莹的霜色烟花。
雪光将阿莲的脸映得极白,瓷娃娃般莹润可爱,她似乎永远这般明丽,清亮,像皎洁的泉水叮咚流淌。
妖鬼原始的恶劣让他想在这泓泉水里激荡起哗然的波浪,想看到阿莲像那日醉酒般放肆又失序的样子。
于是光华覆满阿莲双眼的瞬间,越惊霜抱住了她,俯身吻住了她微凉的唇。
他感受到手中身躯轻微地摇颤,控制不住地向前顶着,加深了这个勉强算柔情的吻。
阿莲大脑一片混沌,所有思绪像打结的线团般让人无暇顾及。她本能地仰头去回应,让后换来暴雪般激烈的回吻。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瞬移进客栈的,只知道越惊霜搂着她的手未曾放开过。
旖旎的吻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
她完全没有喘息的机会,她不理解越惊霜为什么会有用不完的气息。
“你的角,又露出来了。”阿莲摸着他极为敏感的角根处,看着他耳垂变得更红。
“因为喜欢阿莲。”越惊霜微喘着在她耳边答。“请别离开我。”
阿莲笑着道:“不会。”
忽而一阵剧烈的咳嗽——
越惊霜眉头皱起,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尽数挥洒在阿莲肩头。阿莲惊坐而起,发现床榻上赫然是三枚染血的寒骨钉。
“寒骨钉……”
阿莲知道,十二颗寒骨钉,是百年前仙尊率兵镇压妖龙时打入他骨髓中的法器,可以压制他的力量。
越惊霜半伏在阿莲身上,分明在因疼痛而颤抖,却仍在兴奋地笑:“十二颗寒骨钉仅余三颗,待寒骨钉尽数拔除,妖身修复。我定要叫仙尊老儿血债血偿。”